“我就是因为爱他,我才不想放过他。”
“他放弃,我就放弃。”
“你觉得我还配爱吗?”
柳岸猛地惊醒。他一阵头晕目眩后看到窗外晨光微斜,照在墙面上有些闪烁。他揉了下眼,转头,蒋易在他身边睡的很沉。蒋易长了一副充满戾气的眉眼,鼻梁骨很高,眼窝看起来就有些深陷。他的睡姿很老实,睡相也很好,只能听到微微的呼吸声,连呼噜都不打。像是知道身边睡的有人,他的胳膊老实地贴在身侧,没有半分逾矩,睡着倒是比醒着乖。
柳岸叹口气。
半晌,他看眼时间,用脚踹了踹他,毫无动静。踹了一下还没踹醒,他就用胳膊肘捅他。结果人抬手摁住他的手腕,嘟囔着说:“元元别闹。”
柳岸安静了。
他宿醉后的头疼的要死,在此刻疼到了巅峰。他干脆起身倾过去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片刻后,蒋易醒了,迷离地看着他,进而迷茫转清醒,声音又低又哑:“干什么。”
“起床。”柳岸说。
“几点了。”
“七点。”
“这么早?”
“你还要在这儿吃早饭?”
蒋易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想起旁边的人昨晚差点喝成酒窖,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没死。”
“……”蒋易看着他:“你昨晚拉屎拉出痔疮了?”
柳岸:“……”
柳岸:“你起不起。”
“没说不起。”
“那你就起啊,磨磨唧唧。”
“……”蒋易看着他一股脑地套衣服摔门离开莫名其妙,打了个哈欠也下床。
刚下床,门就推开了,他背对着门口套衣服,说:“饭是不是做好了。”
门开的瞬间他闻到了饭香。
“是。”
他伸头套衣服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宋元站在他身后,穿着整齐,看着清清爽爽,已经是起了许久的样子,他下意识咽口唾沫,还光着膀子,连衣服也不穿了,扔在床上,心突突地:“嫂子。”
宋元看着他,高大的男孩儿眼里根本藏不住事儿,眼睛黏在自己身上拉丝,他对不上他的目光,怕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渴望,便移开目光说:“柳岸让我来……”
他被抱住。
移开目光也没用,在蒋易眼里都是欲拒还迎。
他只站在这里,推开这扇门,同他说话,都是无声的邀请。
蒋易紧紧地抱住他,赤裸的身躯,温热的胸膛,他贪婪地嗅着宋元的脖颈,他身上的味道清香好闻,让他熟悉、眷恋:“你跟我哥玩的开心吗?”
他的语气有些酸,“我们将近一个月没见了。”
“我好想你。”
宋元闭闭眼,想伸手抱他,到底放下了。
蒋易察觉到他的僵硬,放开他,无声地看着他。宋元平复两秒,转身出去。
“在我这儿没什么配不配的,蒋易愿意就是愿意,这种话你应该问他。”
昨晚,柳岸说:“但我搞不明白的一点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如果爱蒋易,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不爱蒋琛,为什么时隔多年后又和他在一起,为了报复?”
宋元摇头,“没有报复,是因为爱。”
“爱?”柳岸开始挠头,“爱?”
他搞不懂,理不明白,爱的道理似乎比生意还复杂,还多,还弯弯绕,“你跟我说大白话,不要跟我讲文言文。”
宋元笑笑:“我在生日礼物里讲清楚了我要离开的原因和理由,但是阿琛没有看,他认为我是不辞而别,我所认为的分手也不过是单方面的把他抛弃了。”
宋元说:“你知道吗?我依赖他,所以我无条件的相信他,他说他爱我,我以为我们就算不对等,但信任是相互的。可是他不信我。我没有也不会因为妈妈的事情怪他,我只是难过,想向他倾诉,但是我不敢。因为每次我有关这件事的负面情绪都会让他认为我是因为听了他的话在怪他。你说多奇怪,我十七岁、十八岁的时候不懂的道理,在某一天的凌晨,突然想明白了,爱不是付出,是理解。”
“不可否认阿琛对我付出很多,我也因此非常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没了生的希望,所以他想要向我索取什么,我都会给。但我给不了我的感情,因为他不要。他要的很明确,只要他要的被满足,剩下的我,都是多余的我。我就是因为爱他,才了解他。也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我们没可能。”
“我曾经和他说,阿琛,我希望得到的是你的认同,不是你为了我,或者我们这段感情做出的妥协。他说恋人之间没有不磨合的。但每一次磨合,都是重蹈覆辙。直到我变成他喜欢的模样,直到他完全掌控我。如你所见,他说的磨合,就是他不变,我变。”
柳岸听不下去了,“怪不得我一直都觉得你不开心,看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不合适,你们也走不下去,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因为我总想给他机会。我想或许我真的会为了爱、为了他改变。如果我真的很爱他,变成他喜欢的模样又能怎样,那些委屈、痛苦,或许忍忍就过去了,习惯以后就会契合。”宋元耸了下肩,“我又想,或许是因为我没跟他说过不喜欢他这样,是我太懦弱没要求过他改变,所以才再次和他在一起,但是结果。”他笑了一下,“没有结果。”
他不是不愿意在爱里迷失,他只是奢望蒋琛爱的是真实的他。
“和他分手的那一年,我遇到了蒋易。为了还高利贷,我不得不放弃那年的高考,男扮女装,更名改姓。蒋易却就在我回旅馆的桥上抱着吉他唱歌。他和阿琛相似的眉眼让我猜到他的身份。因为阿琛跟我说过,自己有个小六岁的弟弟。不可否认,我那个时候看着他,就在想阿琛十六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像他一样,又天真又单纯。”
“我晚上去酒吧坐台,打工,陪酒,晚上听他唱歌。他在等我。像是一种亏欠与弥补,我知道我欠蒋琛,就忍不住想对小易好,听他吐槽,抱怨,唠叨,他以为我不能说话,就自学手语,他心思敏感,知道我不开心,总是逗我笑,还给我起名叫小福。但是你知道吗,我每当看着他故作矜持的等我到来,我看着他的背影,都在想,那其实是我无数次想过,把欠款还完,就投河自杀的地方。”
“不是不能活,是我不想活了。活着总不该是亏欠吧。小时候不懂事,拼命想活想要家想被爱,长大后一个都不奢求,也一个都不想要。要,就要欠,不如不要,你说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柳岸的手却在抖,“不、不是,哥,不能轻易放弃生命,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宋元安抚他:“我知道。”
他看看不远处的柜子里放的小熊面具,“其实后来我就远离他了。在我隐约察觉到他对我的感情以后。我不想让自己更加不堪。要我怎么跟他说呢,我是很喜欢你,但是这种喜欢太复杂了,是哥哥看弟弟的喜欢,是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儿的喜欢,甚至最开始还把你当成你哥哥的替身,以及你不要喜欢我,我不仅男扮女装,我还和你哥谈过。”宋元自己都笑了,“他才十六岁,为什么要遇到我?我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为什么要骗一个小孩儿?但是我控制不住,他和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时候,都好像他需要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好像还有点作用,能让一个小孩儿开心,也算有点儿活着的意义。”
“所以我跟他说,我以后会很忙,不让他在等我。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说,‘小福,你讨厌我了吗?’‘是我唱的歌不好听了吗?’‘你有其他可以聊天的人了吗?’我说是,他说好吧,小福开心就好。我们就没再见过。你跟他关系那么好,应该知道他背上有道疤,是我被高利贷的人找上门的时候他救我留下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每晚都戴着小熊面具跟我回家,怕我认出来他,他知道我没有其他可以聊天的人,但是他从来没问过。”
“他住院的时候我经常去医院看他,我知道蒋琛不在家,不过穿的男装,他没有认出我。后来他出院,我也就离开了,那天下午,我们擦肩而过。再后来,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一次赎罪、忏悔、得到原谅的机会,再离开这个世界,就找了曾经的高中老师,她还认识我,算是托关系,又得到一次高考的机会,上了大学,只是没想到又在大学遇到他。我想这可能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所以选择靠近他。”
宋元停了下来。
“后来我回来了,见妈妈。”他想用笑,嘴唇却向下撇了一下,“她的身体撑不住了。朋朋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宋元握着她的手哭着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骗他。
妈妈流着泪说:“元元瘦了,要多吃饭。”
最后她说:“为了你的前途,妈妈当一次小狗又怎么样呢?”
宋元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他。
他不敢看她生病后的模样,就找朋朋要了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
虽然他不说,但柳岸知道,他一直在自责。
“我知道蒋易喜欢我。”他说了太多话,嘴唇有些干涩,也很疲惫了,“但我当时只想死。我承认,在用学长身份和他相处的那两年里,我看他完全没了蒋琛的影子,对他的好感也日益增加,他温柔、体贴、耐心,是非常好的恋人,但是我不敢给回应。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亏欠是弥补不了的。我不想再自私下去了,我不想答应他以后再去死,我想那就把恶人做到底好了,破罐破摔,骗你一次,两次,你总会长记性,恨我,怪我,诅咒我,总之不会再喜欢我了。”
柳岸叹息:“但是你没想到,他把你囚禁了。”
“是。”宋元头疼地揉揉眉心,“那三年,我没赶上妈妈的葬礼。我哭着跟他说妈妈去世了。但是他笃定我是孤儿。因为小福不会骗他,但我会。这算什么?螺旋镖吧。”他无奈地耸肩,“遑论我每天都在和他做爱,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刻,除了睡就是吃,再就是做,我的意识在那三年里是模糊的,是黏腻,充满情欲与高潮的。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插入的感觉也记忆犹新。他说他恨我,要我无论以后和谁在一起,都会在做爱时想起他,恶心我,恶心我将来的恋人。他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他?”
柳岸嘴角微微抽搐,“所以你选择和他哥在一起。”
宋元摇头,“我说了,我跟蒋琛在一起,不是因为报复。是觉得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了,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遑论我逃跑后回去看妈妈,偶然和他在墓地相遇,才知道他知道妈妈去世了,每年都来给她扫墓。就冲这个,我想,我应该再努力和他在一起试试,只要他还要我。”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宋元点头。
柳岸算是彻底明白,“但是在一起也没用,因为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蒋易了。”
宋元再次点头,调侃似的,“我是不是很渣。”
柳岸的表情一言难尽,他摇摇头,说:“我去睡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我借高利贷。”
柳岸停下,挠了下头,“因为我家也借过,我妈被逼的跳楼自杀的那天,我看到那群人手里拿着你的身份证。”
宋元微怔,“抱歉。”
“没事。”柳岸说:“几年了,你一点没变。所以我当初刚知道你的时候,准确地说是刚从蒋易那里无意间看到你照片的时候,就瞬间想起来了,才想着调查你,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的惊涛骇浪。不过无论怎么说,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感情不是一个人的必需品,好好活着才有无限可能。不要动不动就寻死了,否则蒋琛和蒋易指不定会拿刀捅对方,蒋琛可能不会,但蒋易一定会。他很喜欢你,你应该能感受到,这孩子执拗的傻,你要是真爱他,就公平地对待他。不要成为你或者过去故事的牺牲品。珍惜他吧,他会好好爱你。”
宋元站起身:“柳岸,谢谢你。”
“客气。”柳岸看着他,“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我,我会帮你。”
宋元微微瞪大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帮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柳岸沉默,“因为你也没错。感情里分不清对错,无论谁得到谁,失去谁,都是他的命。你总共就一个,能怎么办,掰成两半?我虽然是蒋易的朋友,但我也是我,我站在我的角度,觉得你没错,所以我愿意帮你。”
思绪回归,宋元和坐在沙发上的柳岸对上目光。对方挑下眉,手里拿着苹果。
“谢了早餐,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