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闻殊边炒菜边和他聊天,一心二用,结果菜炒得好,人也撩拨得好,这让楚云淮联想父亲。
父亲炒菜也是一边炒,一边和母亲说笑,经常逗得她没好气地拍他肩膀,骂他“就会花言巧语,注意点,别把菜炒糊了”,父亲很自信地说“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
原以为是很平常很温暖的画面,当时的小花孔雀不当回事儿,忙着玩有趣的玩具。
如今的楚云淮只能发出一声叹息了。
唐雪时困惑地问他:“怎么还叹气了呢?”
楚云淮看了一眼路闻殊,坦白地说:“好吃到重温家的味道了。”
路闻殊:“你可以直接说让你想到父亲做的菜。放心,我没兴趣做你父亲。”
今天的师兄好喜欢一本正经地逗弄花孔雀啊,唐雪时忍笑。
楚云淮:“这只是其中一点,我还想到他和母亲在一起做饭聊天的美好画面,我在一旁愉快玩耍,所以说是家的味道。”
被他这么一说,路闻殊也从脑子里找出类似的美好画面。
父母在厨房做饭,他和闻路安在客厅拼图。准确地说,是他一个人拼,闻路安在捣乱。
她总是非要拿着一个图块往不合适的地方按,他怎么说都不听,稍微大声了点,她又委屈地说“哥哥你好凶,你不要吼我嘛”,像个娇气包。
偶尔等他拼花眼了,一时找不对图块,她又拿着对应的图块“啪”地一下按下去,转头骄傲地说“哥哥,快点夸我”,又像个显眼包。
尽管如此,少年路闻殊还是耐着性子哄她、夸她。
后来学绘画了,他画给闻路安的第一幅画就是人型的她,但有白色猫耳和尾巴。
他眼里的小女孩儿就跟猫咪一样,漂亮,娇气,柔软,可爱,也会反过来哄他开心。
路闻殊如今这么喜欢猫,当然也有和闻路安相关的因素。可他养的这只“人型猫咪”,已经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
他很少去看她,因为无能为力。
唐雪时观察两人的反应,跟着在心里叹息。
他们都在想家人,在想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也在想家人,在想没有血缘关系的唐奶奶和林怀溯。
没有唐奶奶,他可能死在许多年前的雪天了。她给他取名叫“雪时”,是说在下雪的时候把他抱回来,让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才是开始,不要惦记抛弃他的人,要去亲近温暖他的人。
师兄和林怀溯都是让他感到非常温暖的人。师兄就在身旁,不用去想。林怀溯,林怀溯,他的心里反复念叨这个名字。他那句“怀雪溯时的怀溯,怀念下雪,回溯时光”,从初遇就奠定了和他纠缠、交融的生命基调。
林怀溯一个人就让他体会到了友情、亲情和爱情带来的刻骨的喜怒哀乐,这让唐雪时如何彻底放下他?
楚云淮:“我一句‘家的味道’,让你们都沉默了?”
唐雪时:“只能说师兄的厨艺太好了,让人吃得潸然泪下啊。”
路闻殊看了他一眼,故意说:“这顿之后,不给你们做饭了。”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
楚云淮:“路哥你是最棒的!”
唐雪时:“师兄你息怒!”
活宝和戏精凑一块儿,以后有的玩了,路闻殊冷哼一声。
楚云淮:“我觉得吧,我们这样也算有三口之家的味道吧?”
唐雪时顺口接茬:“师兄肯定是父亲角色,你跟我谁是妈谁是儿……”
楚云淮直接打断他,提高音量:“我们可以是相亲相爱三兄弟!”
唐雪时也被自己逗笑了,红着脸尴尬地说:“不好意思,你说三口之家,我下意识代入父母与子的结构。”
结果路闻殊冷不丁地开口:“也可以是单身父亲和他两个养子,谁大谁小自己分。”
两位“养子”相顾无言。
楚云淮:“你还说没兴趣当我父亲?”
路闻殊:“是没兴趣,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唐雪时咳嗽一声,提醒楚云淮:“嗯,对师兄的腹黑属性,你还缺点深刻认识。”
不,他今天已经深刻认识到了。
楚云淮微笑:“好的,来日方长。”
午后日光倾斜,透过落地窗照在地板上,照着一只正在和毛线球玩耍的白猫。
它玩累了,松开毛线球,从地板上爬起来,抖了抖身子,摇了摇尾巴,一阵小跑,跑到沙发边上。
沙发里的三人各做各事,互不打扰,一旁的音响正在播放动听的旋律,画面安静美好。
白猫成了捣乱者,一下跳上沙发。
一根白色猫尾忽然糊了楚云淮的眼睛,扫得他眼皮痒痒的,等眼前恢复清明时,手机屏幕上显示“gaover”。
他放下手机,扭头看罪魁祸首,白猫一脸无辜:“喵?”
“喵?”谁还不会喵了呢?
“喵……”
“喵……”
“喵~”
“喵~”
白猫凑上来蹭了蹭他的脸颊,还用有倒刺的舌头舔了舔他。
楚云淮“喵”不出来了,伸手帮它顺了顺毛,目光一转,对上清俊男人投过来的目光,饱含趣味。
他的耳根又开始微红,跟他告状:“你的猫欺负我,害我输了游戏。”
路闻殊:“我只看到你和它玩得很开心。”
楚云淮:“因为我惹不起你的猫。”
路闻殊:“睁眼说瞎话。”
白猫:“喵!”
它踩着楚云淮的身体,欢快地投入主人的怀抱。
楚云淮哼声:“有主人撑腰了不起啊。”
白猫被主人一顿轻柔舒适的揉弄,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确实了不起。
路闻殊:“你要主人?”
这时候就该是迟映风口气回呛:我要你。可这种话,迟映风说可以,反正都是没情意的疯言疯语,不用当真。楚云淮不可以随便说,哪怕是半真半假,人家较真了他怎么解释?人家不当真他又如何?
楚云淮:“no,我没这兴趣。”他又忍不住多问一句,“你有当人主人的性癖?”
路闻殊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楚云淮故意说:“我没看出来,万一你藏得深呢?”
路闻殊看着他,不说话。
楚云淮故作无辜地冲他眨眼。
路闻殊:“也许吧,比如现在突然想给你套个黑色项圈……”
“……”楚云淮头皮发麻,“不准想!”
路闻殊一乐:“我想什么还要经过你批准?”
楚云淮深吸一口气:“因为你想的和我有关,侮辱我的形象和人格!”
路闻殊歪头,手指在玩猫,嘴上在逗人,两不耽误,两种乐趣。
“那又怎样?你要钻进我脑子里执法吗?”
“……”
“唉,和师兄比嘴上功夫,少有人不输啊。”一旁默默听了一会儿的唐雪时忍不住开口。
楚云淮跟他告状:“你师兄和他的猫一起欺负我!”
唐雪时向他摊手:“那可是师兄和猫耶,爱莫能助,让让他们呗。”
时间走到下午3点时,楚云淮载着师兄弟两人驶向凌川医院。
他们去看在病床上躺了5年的闻路安。
楚云淮再次暗中感慨唐雪时回国的时机太好了。
若不是有他在,他哪能这么快完成多项成就——第一次去路闻殊家,第一次做饭给路闻殊吃,第一次和路闻殊看电影,第一次吃路闻殊做的饭……他之前邀请他做什么都得想方设法,第一次邀请还总被拒绝。
如果唐雪时没在,路闻殊说他去医院看妹妹,楚云淮自觉和他关系没到位,不想惹他反感,不想被误会得寸进尺,他就根本不会提一句“让我也跟着去看看你妹妹吧”,路闻殊也不可能答应他。
听到他的请求,路闻殊没有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立刻答应。。
一旁的唐雪时替他说话:“让安安认识新的帅气哥哥挺好的,到时候你可以跟她说说话、讲讲故事,你这么讨人喜欢,她也会喜欢你的。”
楚云淮疯狂点头,并说:“我还可以唱歌给她听!”
路闻殊叹了一口气,“走吧。”
“我去开车。”楚云淮率先往外走。
唐雪时看着他的背影:“这只花孔雀还有点纯情可爱,真难得。”
路闻殊:“准备移情别恋?”
唐雪时无奈地看着他:“你们怎么回事儿?都说我对你俩移情别恋啊?”
路闻殊:“说笑而已。”
闻路安住在高级病房808,这里干净整洁,气味清新,床边每天都有个温柔的护工给她讲几个小时的故事,讲了5年了。
若是她还活蹦乱跳,早就爬起来对路闻殊抱怨“哥哥,她好吵啊,我不要听故事了”。他就想把她吵醒,让她围着自己叫“哥哥”,像猫咪一样不停的叫,他不会觉得吵了。
可这只“人型猫咪”实在贪睡,怎么都吵不醒。
三人陆续进入病房,护工便离开了。
楚云淮在那份让人找来的路闻殊资料里见过闻路安的照片,五官小巧,皮肤白嫩,眉眼弯弯,一眼就讨人喜欢。哪怕是静态照片,她的灵动活泼都藏不住。
有这样一个妹妹,他都会把她宠上天。
眼前的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人很单薄瘦弱,脸上都没肉了,好像就单单挂着一层皮,面无血色,连嘴唇的颜色都是极浅……拿这样的她和照片里的她做对比,太残忍了。
路哥让她这样活着,对她而言,可能也是一种残忍。楚云淮想,他自己是连亲妈自杀都会支持的人,因为那是她的解脱方式。如果是他,他会选择让妹妹得到解脱。
“安安,对不起,雪时哥哥去国外照顾怀溯哥哥,两年没来看你了。对不起。”唐雪时轻轻握着她的手,帮她揉弄手指,语调哀伤,并许诺,“我以后会像以前那样经常来看你。”
唐雪时出国之前,几乎天天来看她,给她讲故事,做护理等。
反而是路闻殊这个亲哥不常来看她,每次来看她,对她也无话可说。
他的喜怒哀乐对她这个植物人说有什么意义?她什么回应都给不了。
路闻殊不会为了需求别人的回应做事,但也不想明知得不来回应还要去做。
他只能拿起护工放在一旁的书,用冷静温和的声音给她念一两个小时。
念完就走,绝不停留。
他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此时的他也像旁观者似的看了一会儿,说句“我去和医生聊聊”,转身出去了。
和医生也没什么好聊的,他又不会突然告诉他有奇迹发生,他只是不想待在病房里。
路闻殊可能在任何地方待着都安之若素,唯独病房不行。楚云淮看懂了这一点,他明白他的痛。
唐雪时:“来,你跟安安做个自我介绍吧,她能听见的。”
楚云淮拉来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用指尖碰了碰女孩的手背,和想象中一样,只是一层皮挂在骨头上,不像猫爪那么饱满柔软。
“初次见面,我是楚云淮,是你哥哥,还有雪时哥哥的朋友。”
“你肯定想不到我和你哥哥相遇在父母墓碑前,也想不到我开口搭讪他是以你们的名字为话题。”
“我说你们的名字承载着父母的爱与祝福。你看,你哥哥名字里是一个‘殊’字,说明希望他成为一个特别美好的人,他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师兄不应该离开病房,不应该错过花孔雀这样的真情流露。唐雪时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机。
“你哥哥很喜欢你,看到你这样躺在病床上,他很痛苦伤心,但他应该不会告诉你,他把什么真情都藏在心里,可我们都看得出来。”
“他养了一只白猫,养了5年了,我猜他是因为你养的,因为你就是他眼里漂亮可爱的猫咪。我看他逗猫的样子很耐心温柔,我猜你们小时候就是这样互动相处的,很美好温馨……”
花孔雀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在眼里,师兄不开口说,他可以帮他说。唐雪时忍不住好笑,很互补,很好。
“哎对,在你哥哥眼里我是骄傲自恋主动热情的花孔雀,是凶猛帅气但叫声很甜的雪豹,反正就不是一个人。我一开始猜他是不是在讽刺我,如今发现他看身边人就是如动物开会。你是猫咪,雪时哥哥是狐狸,还有个林怀溯哥哥是狗……”
“哎,我看他也是一朵迷人的高岭之花,我这只花孔雀想凑上去啄他,你哥哥又会变成腹黑大猫,一爪子挠过来,吓得我赶紧跑,他还追在后面说拔我尾羽做扇子……”
这么喜感的画面很不符合师兄的气质,但确实符合他们互动的氛围。唐雪时沉闷的心情都听得变轻快了。
“所以啊,你放心,你哥哥有我们陪他,不缺快乐。但你要知道,他还是希望你能醒过来陪他玩。你是他的亲妹妹,是谁也取代不了的家人。而且啊,我长得很帅哦,你不睁眼看看我可就损失大了!”
他们都没注意到病房门被打开了一道缝,原本想要进去的路闻殊不愿打破里面的美好,索性双手揣兜,就在门口静静聆听了许久。
一向说话“七分情意三分假”的花孔雀,这番话该是十分情意了。路闻殊很难不被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