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这日,夕鸢早早去跟太妃请了安,只说自己要去法华寺上香祈福,还不待旁人到太妃的屋里,她便请辞退了下来。出门后便吩咐云谨道,“马车都备好了么?”
“备好了,今日香姑娘留在府中陪伴大郡主,那赶车的人是奴婢弟弟寻来的,并不是咱们府里的人。王妃放心,无人敢嚼舌头。”
夕鸢微微颔首,在云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这会儿的晨光明媚,日头也并不晒人,透着一股子花草清新的味道。她小心掀开一点窗格,眯起眼睛笑道:“真是舒服,若是三天两头就可以出来转转,那该多好……”
云谨抿唇笑道:“王妃这是嫌府中憋闷了,等回去之后,奴婢让下人扎个秋千架子,让王妃解闷可好?”
“这个好,这个好,再寻些绿葱葱的藤萝来,缠在上头,以小花点缀,必定好看。”夕鸢注视着云谨温柔宁和的脸庞,柔声问道,“云谨,你是几岁进的?”
“奴婢十一岁的时候,便被充入中,初时是服侍聆安太妃的,那会儿太妃还是德妃,如今的太后乃是贵妃娘娘。聆安太妃待人和气,亲切又不端架子,待奴婢们都极好。只是却天不眷顾,早早便让太妃去了。自从太妃离世以后,奴婢便跟着侍奉太后,直到二十五岁出,已跟在太后身边整整十二载。”
夕鸢听罢,心头有些唏嘘,“你父母送你入的时候,你可对他们有恨?”
云谨轻轻抬了抬唇角,绽出一个缓缓的笑意来,“恨什么呢?若要恨,也只能恨托生在这样的人家。爹娘早早的就去了,叔婶抚育我与弟弟的恩德已是再难回报,我入也可为家中赚些贴补,他们待我倒也不差,待弟弟更是如自己亲子一样,哪里还能有什么怨言。”
夕鸢听了心下更是慨叹,携了云谨的手道,“好歹你还有亲眷在这儿,有个弟弟总是贴心的,相比之下,倒比我强了。”
云谨见状忙道,“王妃是天家亲眷,又受太后疼爱,王爷敬重,如何说出这样自伤的话来了?若是因为奴婢而起,那奴婢实在是罪过,请王妃责罚。”
“我拿你当自己人,你怎么反倒跟我生分呢?”夕鸢含笑道,“我并无自伤之意,只不过是说些实在话罢了,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同你说说。打第一日见你,我便讲了,染香经的事少,我在王府中能够依仗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你而已。”
云谨怔了怔,眸中涌出一抹触动之意,而后含笑低头道:“奴婢明白王妃的心意,奴婢自第一日跟随王妃,便打定了主意,往后一世跟随王妃,绝无二心。”
正说着话,外头的车夫道已经到了法华寺外,夕鸢便与云谨整了衣装,慢慢下了马车。
法华寺内香云集,因着是十五的大日子,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夕鸢进入正殿叩首上香,又按照惯例捐了相应数额的香油钱。她正欲离去,却忽然被身后一人喊住。
“女施主,且留步。”
夕鸢有些不解的回过身去,同那位老和尚合十一躬身,问道:“大师有何事?”
“冒昧拦下施主,并无它意,只是……”和尚面容慈蔼,虽胡须尽白,却两颊隐有红光,“方才见了女施主叩首祈福,想必施主也是诚心之人,既为诚心,那贫僧便有一忠告。”
夕鸢颔首,“愿洗耳恭听。”
“施主身有异光,想必并非池中凡俗,只是这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凡事不可强求,心开阔,方得圆满。”和尚微微一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身便沿着廊下向外去了。
夕鸢听罢,心头涌出一股异样之意来,云谨见她不语,还以为是被那和尚的话语所气,连忙道:“王妃不必听那和尚的话,王妃是尊贵之人,自然不是池中凡俗,还用他来说么?”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夕鸢念叨着这两句话,只觉得很有些意思,她唇角漫出一个浅笑来,“他说我身有异光,难道我是妖孽么?你放心罢,我也不过听听,待咱们出了这个门儿,我自然也就忘了。”
可是,这个老和尚的话,又让她心里有些隐隐的在意。她是死了一次的人,自然和寻常人不同,难道是让那老和尚看出了什么?
她当然知道不可自恃聪明,否则到最后机关算尽,还要搭上自己的命。强极则辱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可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话,又为什么要说给她听?
尽管夕鸢嘴上说的轻巧,心头却还是不免被遮上了一次别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