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珣克制着情绪,继续说着:“我那时也真以为桉儿之事是意外,我不知道这世上竟有人吃不得花生。”
“后来棠棠出事……她不是走失,也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被人掳走,当时我有留亲卫暗中保护,只是来人早有准备,活下来的亲卫言,掳走棠棠的人许是内侍,我当晚便去了皇宫……”他将后续仔细说了。
唐窈惊诧不已,她没想棠棠落水溺亡竟牵扯到这么多,还差点……
“我并没想放过姬长欢,只是此事牵扯到太后和太皇太后,不想你牵扯进来,才说无凭无据,才哄骗你说是意外,当时我想……他们害了我的棠棠和桉儿,我必要他们偿命,我想处理了姬长欢,便入宫让她们偿命,可这是乱臣贼子所为,我若杀了她们,各州节度使,还有那些心向大晋的都护们,定会群起而攻之,我想在那之前先送你离开。”
其实当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他可以徐徐图之,可以让她们悄然病逝,可以让她们意外落水,可他无法原谅亲自将姬长欢带入府的自己,他更知道无论如何,唐窈都不会原谅他,不会愿意继续留在国公府。
他急需一场杀戮来平息心中怒火。
“我本想送你离开前将姬长欢推出来处死,可没想会查到郁四,查到崔钰……”
“崔钰?”唐窈终于开口,“他当时做了什么?你又是如何查到他的?”
郁清珣顿了稍许,怕她不信,“还记得崔钰曾送过棠棠和桉儿的兔子锁吗?那兔子形状的鲁班锁是福王所做,崔钰跟福王接触颇深,还曾暗中唆使福王造反,福王被我惊出,便坦白了这事。”
兔子锁这事唐窈当然记得。
棠棠和桉儿都可喜欢了,常常拿出来玩耍。“当时我未曾意识到,棠棠和桉儿之事也与他有关,只让人暗中监视。”
“后来我逼问郁四,郁四才交待他早与端王有接触,还被端王说动,按照跟他联系的中间人所言,将棠棠和桉儿之事推到姬长欢和太后身上,而这中间人正是崔钰。”
原本崔钰和端王是打算先说动福王,让福王出面推动郁四,将他们自己完全摘出,但福王犹豫着没答应,端王不得已只得亲自接触郁四。
“我得知郁四才是凶手后,便想跟你坦白部分,让你亲自处理姬长欢和郁四,以雪心中仇恨,可……”郁清珣想到前世绝望,连声音都颤抖着哽在喉间。
他以为坦白复仇后再送她离开,她便能重新开始,她便能有新的开端……
“可我死了。”唐窈微仰头看着他。
郁清珣嘴唇轻颤,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迅速褪去,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光芒细碎。
“我是怎么死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死因。
只记得当时难受极了,无法呼吸又无法动弹。
“是……炭毒,太夫人……”郁清珣哽了哽,好一会儿才将话语说完,“是太夫人让负责烧炭的小丫鬟,在银炭里洒水,使燃烧不充足,产生炭毒,而当时天寒,丫鬟们将门窗捂得太死。”
他恨自己没能想到这点,也懊悔当时管控太严,郁盎堂内的仆从们才不敢有丝毫懈怠,她们以为捂紧了门窗不透风是更体贴,以为撒了水的银霜炭会使空气更润,以为自己做得很好,至死都不清楚问题出在哪儿。
“太夫人……”唐窈也没想到自己是死在太夫人手里的。
但也不意外。
她能为了次子毒杀长子,那为了次子毒杀她更算不得什么。
“后来呢?我死后你有报仇吗?”唐窈并没多震惊,只想着原来中炭毒而死会那么难受。
“有。”郁清珣勉强收拢情绪,“我亲手将姬长欢溺毙在冰水里,让太夫人喂郁四吃下花生,太夫人……我没动她,子规让她受惊重病拖了一个多月,才死于炭毒。”
“崔钰想跑被我抓了回来,我亲手将他活刮了,端王起兵后也被我活捉,亦是将他千刀万剐,后来太皇太后病逝,我也没饶过太后,再后来……”他死于小皇帝毒杀。
郁清珣没将最后话语吐出。
怨吗?倒也没有多怨。
上一世他杀了太多太多人,注定不得好死。
唐窈听着,眼帘轻垂下来。
能得知他报了仇,能得知他没饶过仇人,能得知他当初并非真的要庇护于仇敌,似乎,便已足以?
唐窈深吸口气,又轻轻吐出,“先前是我错怪国公了。”
她曾以为他护着姬长欢、护着郁四,是因为权势重过儿女,是因为舍不得责罚亲弟弟,现在终于知道原因。
“不。”郁清珣摇头否决,“你没有错怪我,是我不该将姬长欢领入府,不该自大到以为无人敢害棠棠和桉儿,你……离开我是正确的。”他尾音轻颤。
唐窈怔了下。
“何况,是我胞弟害了棠棠和桉儿,是我母亲,害了你……”他话语轻而沉重。
唐窈一时无话。
驴车颠簸摇晃着赶路,透过车窗缝隙投来的光线或隐或现,外头有叫卖声传来,又很快被甩远了去。
车内静谧,不知行了多久,驴车停下来,外头传来声音:“阿郎,到了。”时下有称呼阿郎为主家的意思。
车内两人却都坐着没动。
郁清珣不敢看身旁之人,不解释前世种种,她不会原谅自己,可解释过后……她更不可能原谅自己。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让太夫人偿命吧?”唐窈的声音传来。
郁清珣点头答着:“是。”
“你现在后悔了?”
“不,她是该偿命。”他从未后悔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