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行饶有兴味地听她讲,微光明灭间一双瞳仁泛着异样的神采,亮得逼人。他压下心头的兴奋,注视着神色浅淡却整个人带了某种自信辉光的女子,罕见地耐心诚恳道:“所以呢?”
“所以,这个人,可用而不可亲,”她刻意停了一下,使本就森冷的字句更仿若杂了凛然风声,铮铮有如金石,“更不可留。”
容清行颇为赞许地颔首,故意道:“可是因为她之前所做所为太失民心?还是怕她迟早会发现殷筠死于我们之手,衔怨在心?”
楚墨昔闻言就缄了口,长长久久地凝视着闪闪摇摇的灯烛里他的神情,直至再也忍不住相对笑了起来。
“主上一路走至今日,不都是主导着民心,何曾为民心所牵制?至于殷筠那桩小事,我们不说谁能让她知道?”她盈盈起身随意走了几步,深深而笑,真切而期盼,含蓄且蕴籍,“一别经年,值此良宵,主上还要在这言语周旋间浪费许多工夫吗?”
因着这一句话,容清行再无迟疑,迅而站起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揽过来,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黑衣白衣交叠,如雨浸重云,墨泼长卷,映出一等一的风华。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缓缓开口:“我当然明白,我们与她的‘道’,从来都不一样。”
楚墨昔不置可否,任由心底的喜悦抽枝发芽,徐徐滋长。
玉曦所求,是得报家仇,是毁灭想毁灭的一切后结束自己凄苦的平生,她会觉得自己继承了其父夙愿,觉得自己高尚又满足,但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自私与狭隘而已。
他们所求,是大业得建,暴君得诛。民心所向,千秋不改,万岁长荣。
不为毁灭,只为登临。
但其他人是不会理解的,包括主上近两年深为器重的、那个她从未亲见却早有耳闻的、一直对玉曦抱有莫名其妙同情的苏晋也不理解,唯他二人,心照不宣。
容清行将手插入她因融有霜雪而冰凉冰凉的如鸦鬓发,语调低柔,宛如梦呓,字字含春:“……我好想你。”
十月十七的清晨,细细散落了大半夜的小雪终是在断续间消了踪迹,翻卷的层云亦缓慢四散,重现出晴好的天光来。那一日的知州府由前夜的喧嚷嘈杂,逐渐转入孤寂的安静。
前一夜的祁云归,在二更时由人引着出城见了逾年未见的家人。日夜兼程赶往江陵追随节节败退君王的祁氏一族,于这个微雪的深夜,在因来不及久留而匆匆驻足的苏州城郊驿馆里,以无比风尘狼狈的姿态见到了家中最后困守原地的青年。
他看见霜发如雪满面忧戚的父亲,听他絮絮讲着国难之下士人当如何如何守节不可屈身失图,他看见泪迹纵横蹒跚的母亲,听她边紧紧握了自己的手边拼命叮嘱,其他都无所谓只求我儿平安,他还看见不知缘何虚弱至极悲痛至极的嫂嫂,扶着婢女一直一直哑声哭着。然后他下意识地茫然抬头,在或熟悉或生疏或从未谋面的亲族里找了又找,到底没找到当下最想见到的,他的大哥。
他迫不及待地想问当初那封疑点重重的信用意何在,想知道敌军频频提及他是为什么,抑或只是单纯想看看他在宦海浮沉间是否安好,但他目光中甫一露出询问的意味,便见父亲眼角一滴久未落下的浊泪,终于不再犹豫地滚了下来——
于是他什么都知道了——
短短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