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海底,至少从环境上来看,没有比这更近似的地方。
在头顶,是透出灰色光芒、波光不断动荡的水面,光影重叠、斑块交织,以无序的规律不断起舞。
克莱恩身边有淡淡光芒环绕,在保护着他的意识。
他的脚下也是沉积的灰雾,在一阵水流涌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不由得被其推动,往前方走去。
在外界,那些光茧是由上而下被悬吊着的,而在这里,那一片又一片的虚幻景象,是由下而上被拴住的,如同彼此紧挨着的气球,让它们永远沉没在这片昏暗的空间内。
而拉扯住庞大气球的线,由灰色和银色缠绕一起组成,下部延伸到灰雾地面,克莱恩猜测,它或许同样也通向那扇青铜色光门,这是灰雾空间内那种联系的映射。
银色气泡偶尔会从那些气球似的虚影中浮出,那里面包裹着克莱恩很熟悉的光点,它们不断往上升腾,直到消失在光影细碎的海面外。
克莱恩试着让自己的身体往上升去,但是越接近海面,他的身形越发不稳定,感知又一次变得模糊而沉重,这样的变化让他立刻下沉。
所以往上就是脱离这里,那些光点又去了什么地方?卓娅和艾丝特身上?
那么往下……
克莱恩靠向离他最近的那团膨胀的虚影,然而他并没遇到任何阻碍,径直穿透那层虚影的外围,踏入其中。
熟悉的重力,更熟悉的钢筋水泥、现代化的高楼,还有穿行在其间亮着红绿灯的十字路。
幸好现在还是灵体状态,并不需要呼吸,不然克莱恩很可能因为憋气将自己憋晕过去。
听到一辆汽车因为被堵在自己身后,车主放低玻璃窗,冲外面发出亲切国骂声的时候,克莱恩赶紧闪到了一旁的人行道上。
克莱恩又下意识挤了一下眼睛,很快就平复了情绪。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说不定他在光茧中沉睡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个梦境之间。
一群年轻人从旁边那栋商业楼里走了出来,有说有笑地经过克莱恩身旁,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人格格不入的打扮,以及他身上那奇怪的光亮。
奇怪的是,这群人之中,只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左右的青年,容貌最为清晰,而其余人的面孔,都像是被按下指印的橡皮泥,只留着平整的凹陷,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
“今天这个剧本真够无聊的,到底是谁提议要来的?”
“就是啊,我还不如回去继续打枭雄。”
“你还没玩完?又要搞全成就还是全收集,累不累啊。”
“成就党的乐趣你不懂,我还买了扩展包……”
克莱恩目送着他们走向附近的公交站,打了一辆出租车。
他紧紧闭上眼睛,在光芒渐亮的嗡鸣声中,身形向上漂浮,眼前的城市瞬间垮塌成泡沫。
克莱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漂到了那虚影气球之外,他安静地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转身迅速靠近另一个虚影。
这是某位父亲的梦境。
克莱恩无奈地站在一辆越野车的车顶上,车辆行驶在一条笔直的公路上,四周是供风滚草奔跑的荒地,远远望去只有刺眼的太阳和仙人掌。
他听到车厢里两个无脸孩童亢奋的尖叫,同样面目模糊的女人在训斥他们,而那个蓄着络腮胡、红发极短的男人,将墨镜推到了头顶,正将半个头伸出窗外哈哈大笑。
克莱恩很快又闯进下一个人的梦境中,然后又是下一个:
戴着方框眼镜的图书管理员走在书架间,将被人随手放到外面的书本归位,小声地回应着别人询问的书籍位置,这里的每本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穿着白袍的医生,脸上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他晃了晃杯子里冷掉的黑咖啡,毫不犹豫地倒入了嘴里。然后他表情淡漠地转向电脑屏幕,继续一边熬着夜在急诊科值班,一边翻看新一期的医学杂志;
绿树环绕的灰白宿舍楼,一个少女跟舍友肩并肩走下来,在去往宿舍的路上,她一刻不停地讲着自己写的同人文,满脸都是自豪的兴奋,讲起最近又收获到了几颗点赞的红心;
寒冷到极点的雪地间,一行研究队的成员坐在雪地车上,副驾驶的人被冻得鼻子通红。他一手压着腿上的地图,一手摸到腰间的酒瓶。用牙齿咬开瓶盖,仰头就往嘴里灌下一口烫喉咙的烈酒。车轮在一片纯白间碾过,压出一条宽阔的褶皱;
西装革履、抹着发胶的男人整理好笑容,拎着箱子走向下一户人家的家门。前后不到五分钟,他就身手敏捷地闪过一只飞向门外的皮鞋,然后飞快穿过街道。男人重新打理好自己被扯歪的领带,继续迈向下一户人家……
克莱恩就这么游走在“那个世界”的景象之间。
明明看到这么多过去的景象,应该是件能弥补怀念的事,克莱恩本以为自己能感受到宽慰。
但是一路走来,只有巨人般的孤独感与他共同前进。
他就是一根引线的针,穿透这些梦境,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串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