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正色道:“谁说的。我也不瞒大家,我夫人嫁与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她那时年纪尚小,连火都不会烧。我们也是慢慢摸索着,才有今日……”
他们坐上马车,月池谈了一路的夫妻相处之道。谢丕和杨慎皆听得入了神。
后来,车马行至泡子河畔。天空又清又高,河水明澈如镜。他们四处玩赏了一会儿。谢丕顾念月池的身子,就提议道:“前儿有个野亭,不若去歇一歇吧。”
众人皆称好。杨慎道:“雅坐无趣,倒不如来行酒令。”大家齐齐称好。他当下唤人去买了几色下酒菜和点心。
他们先提出射覆,又说要行诗令。月池摇头,她今儿是来松快,不是来动脑子的。她道:“就来拧酒令儿。”
拧酒令儿是指转不倒翁,不倒翁的脸向谁,谁就喝酒。杨慎道:“这未免无趣,也不够雅趣。”
月池道:“要那么雅作甚。那就这样,咱们轮流转不倒翁,转的人可以向被指的人提问,要是答不出来,就得喝酒。”
这等于古代版真心话游戏了,可月池没想到的是,这群人还是行成了雅令。第一个转的人是穆孔晖,指向的人是卢雍。穆孔晖一个老实人,来了一句:“便行四书令。道不远人,参也鲁。”
王九思笑道:“有点意思。上一句的句末和下一句句首的字连起来,不就是药名人参吗?”
月池道:“谁让你提醒的,人家卢雍自己会猜。快,罚酒罚酒!”
众人一起起哄,王九思只得饮了一杯。
卢雍这时也接上了,他道:“我对与其弟辛,夷子思以易天下。句末和句首连起来正是辛夷。【2】”
大家交口称赞。接下来轮到谢丕了,他一转不倒翁,正对着王九思。大家抚掌笑道:“好了好了,叫他嘴快,这下轮到他了。快,以中,出个难的。”
谢丕也笑,他无意间瞥到了不远处的吕公祠,忽然灵感一来:“朝朝朝朝朝朝应。”这意指天□□拜,第二天都能应验。
这个上联取同字多音多义,即景而来,妙趣横生。月池都面露赞叹之色:“不愧是以中兄,真真是才思敏捷。敬夫可不要落于下风了。”
王九思捋须苦思,正低头间看到了眼前的潺潺流水,一下福至心灵,两眼发亮,霍然起身:“我有了!”
在座先是一寂,接着放声大笑。康海笑道:“你有什么了?”
王九思指着泡子河道:“长长长长长长流!【3】这可对上了吧。”
众人皆啧啧称奇:“真是绝对。还真叫他对出来了。”
王九思得意洋洋地落座,推了推董玘:“到你了。”
董玘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这一转,正对杨慎。杨慎的心中十分期待,眼巴巴地望着他。谁知,董玘来了一句:“听说杨贤弟已然说亲,不如就为弟妹写一首诗吧。如何?”
这恰如沸水中倒油,年轻人都笑闹起来。谢丕和康海看了一眼月池,面露不赞同之色。他们这才冷静下来,董玘回过神,他只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说中了月池的心病。他正待致歉。
月池摆摆手道:“这有什么,难不成我一个人孤枕难眠,就叫天下人都不准琴瑟和鸣了。一首寻常的诗不成,这儿都不是外人,就要情诗!”
他们又笑起来。杨慎的脸涨得通红。月池笑道:“我听说,尊夫人是蜀中有名的大才女。你今日写一首,我们都替你参详参详,也好鸿雁传书。你见过她吗?”
杨慎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元宵时,远远望了一眼。”
月池忍不住发笑:“那回去之后,你想见她吗?”
杨慎将袖子都绞成了麻花,他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想~”
穆孔晖已笑得肚子发软。月池也是笑得直不起身,但她还强撑地道:“有多想,你得说出来。诗书传情,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呢。”
杨慎推辞不下,只得吟诗一首:“神女峰前江水深,襄王此地几沉吟。暖花温玉朝朝态,翠壁丹枫夜夜心。【4】”
这一首文辞皆美,写尽相思。月池笑道:“好一个‘夜夜心’。看来你早就无师自通了。你们一个接得比一个厉害,到现在一口酒都没喝。我看不如,咱们一起敬他一杯,祝他大小登科皆占,仕途姻缘皆圆。”
大家这才举杯,一饮而尽。他们直饮到夕阳西下,还不尽兴,于是又结伴去逛夜市,玩到宵禁时才告别归家。临别时,月池拍了拍杨慎的肩膀:“今儿就是咱们近日最后一次相见了。等到你科考结束后,聚得日子就更多了。”
杨慎不解,他问道:“难不成你又要外放?”
月池摇摇头:“回去想,回去细细想。”
杨慎带着满腹疑云归家,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缘由,到了第二日用早饭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他爹。
杨廷和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儿子们,问道:“你们怎么看?”
老二杨惇道:“他既然不外放,难不成是要告病。他的夫人都走了,他说不定是要病上一病,以求圣上回心转意。”
老四杨忱道:“告病为何不与别人说,单单给大哥悄悄叮嘱。我看,是嫌弃大哥老上门,太聒噪了。”
杨慎拍案而起:“胡说。你以为含章兄是你,毫不知礼。”
杨忱吐了吐舌头:“我说得是实话。那你说,为何只和你说。不就是你去不方便吗?”
杨慎的脸又红了,他道:“定不会是这个意思。”
老三杨恒道:“别忘了,他还提了科考。我看,他是想让大哥在家安心温书,一举夺魁。”
杨慎皱眉道:“我起先也这么想,可要是这么简单的意思。含章兄何不直说呢?”
他们又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杨廷和看着这一桌傻蛋,蹦蹦跳跳,不由扶额长叹,这到底是像谁。他不由看向妻子黄夫人。多年夫妻,黄夫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思,她蹙眉道:“儿子肖父,养不教,父之过。”
杨廷和:“……”
他敲了敲桌子:“行了,都闭嘴。我再提点你们一句,唐寅因何下狱?”
那桩事闹得沸沸扬扬,纵使是他们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杨忱脱口而出:“不是被诬作弊吗。他在考前去拜访考官……”
杨慎如遭雷击:“这……不会吧,这不可能!”
杨廷和哼道:“叫你不争气。如是上次中了,这次也不至于平白矮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