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期一过,车上也没有几个人。
早晨刚刚升起的日光透过车窗,照得人睁不开眼。
公交车一路驶向偏远地带,有一条下坡路。左边是山,右边是海,海面泛着粼粼波光。
“可惜了,要是日落的时候来肯定更好看。”安腾说。
“嗯。”
“那我们傍晚再坐车回去。”田尘道,他递过来一只耳机,“听歌吗?”
安腾接过。
坐了大概半小时的车,他们在一处沙滩下了车。
“不是要去摩天轮吗?”田尘问道,“怎么在这就下车了。”
“尘哥你明白海对一个没见过海的内陆人吸引力有多大吗。”安腾跑向沙滩,那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上,几朵白色的浪花翻涌,
“我要是小时候来的话,肯定脱鞋脱衣服跳进去了。”安腾笑着说。
“那现在呢?”
“现在也是。”他笑着坐下来,脱下鞋子和袜子,拎在手里。走在浪花打来的地方,脚底踩着细沙,感受浪拍在自己脚上的感觉。
田尘站在他身后,他没脱鞋,于是不敢靠近。
海如此宁静,仿佛只是看着它,心情都会平静下来,
安腾深吸一口气,望向田尘。
“尘哥,你带伞了没?”
“没,怎么了?”
“要下雨了。”
话刚说完,天上淅淅沥沥的雨滴飘下。雨有些冷,他们身上穿的单薄,田尘拉着安腾往回跑。从海滩到石子路,安腾赤着脚踩在路上,有些疼。
“躲躲。”他们躲到一家店的屋檐下,听见雨滴滴落在屋顶上。
“尘哥,这不会是台风吧?”
“应该不会,台风一般在五月份之后才来。”田尘说。
雨不一会儿便停,空气清新得让安腾都快忘了现在还是一月份。发梢沾了些雨,安腾一路跑来湿了脚,手上提着的鞋子一下子也不好穿上。
他们又走到海边,洗了脚,坐在礁石上等水慢慢干掉。
“尘哥,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来这边玩?”
“不常来。”田尘坐在他旁边,“主要是小时候都在旅游。”
“那墙上的照片怎么你只有一张?”
“本来有很多的。”田尘笑了笑,“其他的因为搬家,我就把那些取下来搬过去了。”
“那我怎么没看见?”
“我没贴。”
海风吹在身上,安腾穿好鞋袜,他们又在路上走着。
摩天轮远远的就能望见,像白色的巨大齿轮矗立在地面上。
安腾曾觉得自己眼界很开阔,他了解、知道许多东西。但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如自己亲身体验。
付了钱,坐在摩天轮上。看见自己慢慢上升,直至最高处。
“坐飞机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安腾问。
“那不一样。”
大概二十分钟,他们转完了一圈。
似乎没有像众多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情节那样,他们并没有在摩天轮里发生什么。只是安腾时不时感叹风景,以及拍了许多照片。
中午找了家饭店应付,还没到傍晚的时间,该怎么打发掉这慵懒的午后,是当前的一个问题。
“要不继续去看海?”安腾问。
“你又不能在海边坐一下午。”
“没想到才放假还没到一星期,又开始无聊了。提前五十年进入了养老生活呀这是。”
他们选了一家咖啡店,坐下闲聊。
“要不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田尘端起一杯咖啡抿了一口,“你昨天不是想听么。”
安腾凑近了点,方便听。
“我小时候在福利院,然后我爸看我懂事就把我领走了。”
“没了?”
“然后就是上学了,没什么可说的。”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安腾抗议道。
“你呢?”田尘问,“你小时候呢?”
安腾一下子沉下气,“我想想。”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靠在座椅背后:“我小时候啊,很调皮。我妈还给我取了小名,说这个名字可以让我不那么调皮,可是好像没用。所以我还是用的‘安腾’这个名字。小学的时候跟人打过架,他们说我没爹妈,那时候我爸妈忙,总是白姐来帮我开家长会。”
窗外一片纯洁,树叶宁静,那遥远的记忆似乎会带他回到孝子桥。
“尘哥,我在想你会不会提前录取什么的?”安腾说,“就是那种不用高考,直接进学校。”
“应该会。”田尘说,“我还在考虑我要不要高考。”
“你真打算去北京读?”
“嗯。”
安腾叹了叹气:“尘哥,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安腾回想起他们一起站在桥上,一起翻墙,在周四那天溜出学校,打过架,甚至还上过床。
少年意气,九州一色。
“你成绩家境那么好,长得也帅。我都觉得你跟我谈恋爱是在做亏本生意。”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咖啡,“我表白那天你怎么就同意了呢?”
田尘撑着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安腾的话。他可能很独立,很自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如何爱人方面是个井底之蛙。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总觉得很眼熟。”田尘自嘲道,“可能我们上辈子见过吧。”
“所以,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很眼熟的人?”
是一个替身?一个人偶?一个戏子?在演一场只有自己看的戏。
“是吧。”田尘说,“就像是一个很久没见过的朋友,时过境迁后再见,却认不出来了,就算又走到一起,却总觉得生分。”
生人可以变成熟人,但熟人如果变成了生人,会比生人还生分。
“那我宁愿我们以前没见过。”安腾说。
“我也是。”
气氛冷下来,安腾瞥见窗外的共享电瓶,“尘哥,要不我们骑着玩玩?”
“你会?”
“我连摩托车都会,小小电瓶车而已。”
他们走出店,扫码。
却陡然意识到他们还未成年。
“算了,散散步也行。”田尘安慰道。
海风吹过面颊,捎起安腾的外衣,下过雨的路面现在已经干了不少。风继续吹,吹过一千五百公里外的山岗,吹到这座沿海的城市。
“哎,明年才成年呢。”安腾叹气道,“哦不对,今年就成年了。”
“再走我们就走回家了。”田尘说。
“那也行,走回去吧。顺带看看路上的风景。”
一月份的太阳挂在天空,一颗被打碎的咸蛋黄似的。走在路上,旁边是落日,还未沉到海平面下,旁边是爱人,或许只是暂时的爱人。
余晖很亮,却并不刺眼,相反,它很柔和。太阳好像所有生命的母亲,此刻的她正准备休息,用余下所有的温柔滋养生命。
路上没人,他们牵着手,安腾好像知道他们最终会分离,因此现在的每分每秒都十分珍惜。
他好像知道,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夜色降临,路灯渐渐亮起,他们走到晚上七点多,中途吃了饭,这才回到家。
安腾躺在床上,看到三万步的行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
“买票咯?明天去奥南岛。”田尘问。
“好。”安腾起身坐在床上,“尘哥你走这么久不累吗?”
“还好。”田尘坐在安腾旁,帮他揉揉脚,“我小时候就挺喜欢散步的。”
“我们去奥南岛不会也是走路过去吧?”
“它都叫岛了,肯定是坐船啊。”田尘笑道,“可惜了,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的话海特别好看,蔚蓝蔚蓝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当然,也还好是冬天,要不然还抢不到票。”
今天似乎是走累了,安腾躺在床上没有回话,田尘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田尘起身,关掉卧室的灯光,夜色模糊,月光如雪,他轻轻抱住安腾,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距离近到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这心跳似天上的明月,主要由你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