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要杀鸡,但也不能乱杀,还在下蛋的母鸡得留着,鸭也是,不生蛋的杀了过年。就这些日子,大舅母一直留心盯着家禽舍,她老眼毒辣,都不需咋挑,手一指缩在角落里的那只老母鸡和摇摇摆摆混迹在队伍里的灰鸭,对大舅道:“就那两只,你给捉出来。”
大舅闻言打开家禽门,进去便是一阵儿鸡飞鸭逃,闹得动静很大。
小虎在外头高兴得很,伏低身子汪汪叫唤,尾巴直摇晃。
下午时分,待猪头也拾掇出来,卫老头馋卤猪头那口下酒菜,都是当长辈的人,想吃又不好意思明说,便把卫大虎拉到角落,支吾道:“正好这会儿不忙,猪头下水二牛娘也炙烤洗干净了,那啥,家里还有半坛子好酒,正好留着过年吃,就缺那口下酒菜……”
卫大虎看着臊红一张老脸的亲爹,很不客气道:“您这样我鸡皮疙瘩要落一地,要干啥您直说,别学村里妇人拧着帕子的扭捏作态,看着伤眼。”
气得卫老头抬脚便踹,吹胡子瞪眼道:“你媳妇现在怀着娃,我咋好意思劳累她,可你老子我就馋她那手卤猪头的手艺,上回办杀猪酒吃的卤肉我这会儿想起来还咽口水,你去和儿媳妇说说,辛苦她今儿指挥一下,卤肉是个啥步骤,她张嘴说就成,你去学着整!”
好么,亲爹一开口,直接使唤两个人。
卫大虎能咋整,这不说还罢,一说他也惦记上了,扭头便去和媳妇商量道:“成不成?你教我做成不成?你就站旁边使唤我,决计不累到你。”
“哪有这般夸张,真当我是啥瓷人做的不成?这有啥累的,你们想吃说就是,我还能不给做啊。”听闻是爹支他来说,桃花乐得不成,扭头便去灶房找娘和她说了这事儿。
母女俩一合计,卤肉有啥难的,就是卤料包金贵些,不过也不妨事儿,自家人吃,味儿大差不差便成,少那么一两味料都不要紧。
整一下午,灶头火都没熄,卤香味儿传出老远。
桃花一颗心提着,还担心野兽被吸引过来,好在今年虽人祸肆意,但没有天灾,狼虎熊这类野兽都栖息活跃在更深的林子里,没饿到要外出觅食的地步。
就在这无惊无险又热闹欢腾的氛围里,他们迎来了在山里的第一个除夕。
第168章 168
◎与世隔绝的年味儿◎
二十七杀鸡鸭, 二十八贴窗花,二十九拜祖先,三十过大年。
除夕这日, 天还未亮,深山小院便热闹起来,每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浑身上下拾掇得干整洁又精神。
尤其是小娃子们,睁开眼便换上了娘一早便准备好的新衣裳, 虽是用没打补丁的旧衣浆洗干净后做的,连衣袖都起了毛边儿, 但上到铁牛,下到已经会咿呀吐字的小丫都高兴得不成。
今儿老天赏脸,天气晴朗,卫大虎和陈二牛把堂屋里的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先摆上两盘黄婆子做的麦芽糖,再摆上一篮子昨儿去地窖里拿回来的板栗, 砍了口煮得软弱香甜的板栗, 出锅便遭到还没吃上朝食的一群人疯抢,一人一捧往兜里塞。
还有前两日卤出来的猪头肉和大肠,下了大料的下酒菜,出锅便馋得几个老头口水直流,直嚷嚷着要吃,被大舅母叉着腰撅了回去,叠声骂道:“当我不晓得你们, 嘴里念叨想吃肉, 实际是想喝酒罢?”
他们什么德行, 她能不知晓?吃卤肉能少的了那口酒?怕是端上酒碗便停不下来, 肉吃了不要紧,酒可不成,得留着大年夜那晚一家子乐呵。
故而这猪头肉卤出来两日,愣是没人沾上味儿。
今儿一大早,灶房便起了火,都没顾上炸油果子,头一件事儿便是把已经卤好的猪头尾巴大肠扔进卤水锅中,起火热了一道。这算个下酒凉菜,最先出锅切上摆盘,整整四大盘子,分别放在桌子的四个方向。
把卤水倒起来洗了锅,腾出地儿来,便要开始炸油果子了。面团是一早就揉好的,在桌上擀成了一个大圆皮,桃花和曹秀红手都巧,擀开面皮切成小条,翻了好些个花样子。
她们揉面条子翻花样,大舅母便负责下锅炸,虽是各忙各的,却又默契十足。
而在灶台的另一头,赵素芬则在调炸酥肉需要的面粉,今儿是用啥都舍得,糖油蛋,她一下磕四五个鸡蛋到里面,调出粘稠的面糊糊来。见吴招娣已经把肉切出来,她顺手便把鸡蛋面糊糊搁在了灶台上,转头又去剁鱼肉。
这两条鱼喂了好几日愣是没死,之前从木盆里捞出来时还活蹦乱跳的,杀鱼去皮去骨,鱼肉片出来放在碗里,这会儿才有时间剁成泥。就剁鱼泥这步骤就老费工夫,得剁到捏起来没粒才行,剁完还得调面粉,这道工序也不简单,一手杵着盆,另一只手在盆中一通搅拌,时不时还得洒上些水滋润,手腕搅到最后都快使不上力。
等这头忙完,那头果子也炸出来了,啥花样下锅,炸过后捞出来就是啥样,看着都让人觉得喜庆。果子炸不少,盆放不下的,大舅母便拿出昨儿便洗干净的筲箕,把出锅的花样果子全给倒里头。
围着灶台打转的娃子们再也忍不住,缠上端着筲箕去外头的方秋燕,鹅蛋更是一边喊娘,一边喊爹,嚷嚷着要吃:“鹅蛋,给鹅蛋油果子吃,娘,给鹅蛋果子……爹,鹅蛋要吃果子!”
“吃的在你娘手里,你叫爹有啥用?”陈大石正在炙猪腿,见小儿子跟个小跟屁虫一样围着婆娘打转,他婆娘也是个逗趣性子,明晓得娃缠着要吃,她愣是装没听见,把筲箕搁在桌子上,然后就不管啦,扭头就回了灶房。
“娘,油果子,油果子……”鹅蛋瘪嘴就要哭。
狗子看不过眼,他个头要高些,垫个脚便捞着一个麻花样式的果子塞到鹅蛋嘴里,摆起狗子叔的威风,肃着脸教育道:“今儿可不兴哭,把眼泪憋回去,大嫂忙着呢,哪儿有空搭理你。东西都放跟前了,你不能指望别人拿到你手里塞到你嘴里,动动你的脑瓜想想,咋能吃上才是最要紧的,哭有用?”
“有用。”鹅蛋含着没坠下来的眼泪花,吸溜了下鼻涕,张嘴咬了口甜滋滋的果子,咧嘴笑,“吃上了。”
“……”狗子扭头看了眼鸭蛋,鸭蛋侄儿要聪明些,拿了个板凳垫脚,这会儿两只小手抓着果子啃得牙不见眼,美得很。见他看过来,他把手头果子往嘴里一塞,从筲箕里拿了个小麻花递给他,口齿不清道:“狗子叔,吃。”
狗子接过后也不吃,拿去塞到他姐夫嘴里:“姐姐拉的花哦,你这麻花拉得多好看,姐夫给你吃。”
卫大虎正蹲在院子里抠鱼鳃,除了那两条要炸鱼丸,今儿还得蒸条大鱼,年年有余嘛,过年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手头这条是之前去溪边担水顺手捉的,不算特别大,吃的就是个过年的气氛。
“是不是不爱吃油果子?”他两只手都脏,狗子塞过来,他扭头张嘴咬下,啥都不挑。
狗子嘿嘿笑了两声,蹲在姐夫旁边小声和他咬耳朵:“我等着吃酥肉和炸鱼丸,得把肚子腾出来,不然待会儿装不下。”想了想又道:“喜欢果子,更喜欢炸酥肉,酥肉香,好吃。”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卫大虎乐得肩膀都在抖。
要不咋说娃子们最期待过年,过年没那么多规矩,便是犯了错爹娘也不会揍人,可以尽情玩乐。吃食也是如此,这一日从睁开眼,爹娘爷奶婶子伯娘便在灶房忙活侍弄吃食,炸油果子,肉丸子菜丸子、炸酥肉鱼丸,这些还算是个零嘴吃食,还有许多平日里想都不想的菜式,灶房里的老腊肉,前儿个割的新鲜猪肉,爹去河里下网子捞的鱼,鸡舍里全家宝贝的老母鸡……甭管平日里多节省,到了过年,便是再穷苦的人家桌上的菜都比往日要丰盛。
小孩儿肚子只能装那么点东西,可不得挪出空来吃自己最惦记的?
灶房里,大舅母炸完油果子便把掌勺大任交给了赵素芬,笑道:“瞧你把面糊糊都调好了,炸酥肉的活儿就交给你,我肚子饿得不成,喝碗粥去。”
“成。”赵素芬端过盆,正好锅中的油热着,夹了肉条裹上糊糊便放入锅中。甭管是炸啥,火候最重要,做菜这方面她们两个老婆子许是比不得桃花和老二媳妇,但要论过年炸货,那可是一年年练出来的,有经验着呢。
酥肉一下,激出来味儿和油果子截然不同,狗子生了个狗鼻子,原本还蹲着他姐夫身边看他拾掇鱼,闻着味儿立马稳不住了,滋溜一下起身便往灶房钻。
铁牛是个眼尖的,立马跟了上去。鸭蛋也机灵,见此忙不迭从凳子上爬下来,拉着弟弟便追。
酥肉在油锅中滋滋作响,灶台边儿已挤满了人,别说小娃子,便是大人们都挪不开眼。桃花觉得自己馋嘴得慌,她双手撑着狗子的肩,姐弟俩缩在一处,日子好似回到前两年还在钱家的时候,每到过年这日,娘就是这般忙活,灶台边儿也是围满了人。
唯一的不同,那会儿围在身边的是叽叽喳喳的钱串子和钱篓子,还有屁事不干就晓得等着吃食进嘴的大嫂孙氏。她那性子不怨别人不喜,年年都是那般守在旁边等食,肉出锅就伸手抓一大把往怀里搂,活像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看着糟心。
酥肉出锅后,围在灶台下的猴儿们举手欢腾,鹅蛋个劲儿蹦跶,赵奶奶赵奶奶叫得欢,把他亲奶乐得不成,端着碗吸溜粥道:“哎哟他赵奶奶,你可就心软夹块酥肉打发他去,免得满屋子乱转悠,碍手碍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