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具体比什么的,还得看当年的出题。而一般出题的则是皇后跟前当红的贵人——皇后为一个宫女的比赛出题到底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了,所以一般都是皇后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主持这事儿。宫里有的贵人喜欢看热闹的, 或者单纯为了奉承皇后的,到时候也会来看这个‘赛巧’。
譬如去年主持这‘赛巧’的就是当今官家膝下最大的公主(只算活着的), 这位大公主去岁八月出降,张皇后叫她临出宫前主持这些事也是叫她玩乐放松兼露脸。
“到底还是你啊,瞧瞧这个绣囊,不能更精巧了。”
有一个宫女拿出了自己新做的绣囊,这绣囊十分精美,巴掌大葫芦外形,粉色缎子上绣着一个插花的仕女。插花用的花朵t,每一朵都只有小绿豆那么大,却形态分明、妍态舒展,至于最为主要的‘仕女’就更不要说了。
这样的作品一下就引来了小姐妹们啧啧称赞,又有人道:“你这回去‘赛巧’,保准拿个头名来!到时候贵人们放赏,你可就发达了。”
绣囊作品的主人却只是笑了笑,谦虚道:“这是你们与我相好,这才觉得不能更好。其实这宫中手巧的宫娥多的是,我又算什么?不说别的,尚功局那么多针黹出众,日常就专做这些的宫人呢!”
“尚功局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好女红的,司制司、司彩司也就罢了,司珍司、司计司却不一定。再者,哪怕是司制司、司彩司,也只是人人都善针黹,比一般宫娥强得多。可真要说神乎其技的,却是多出在各殿。”
“说到底,尚功局又或者别的局司,不过是供应宫里多数地方,可总有贵人要更好的,还要叫人只服侍自己一个。譬如太后娘娘身边,太后娘娘是最喜欢手巧的人的,也就是这几年精力不如前了,不然身边的侍女一个个都要调理的比别处都巧才好!”
“你的针黹在咱们清新殿是拔尖的,比较起来可不会比别人差,别妄自菲薄了。”好姐妹有理有据地说道。而她这话也不只是听起来有道理,实际也确实如此!
如今宫中手最巧的宫女,可不是尚功局的,多是福宁殿又或者当红的后妃身边的。
“姐姐这话说的有理,或许尚功局的人不必担心,可别的宫的...就说玉殿高顺仪身边的,高顺仪一贯宠爱身边的宫女,如七夕这种时候,想去赛巧没有不成的。我听说高顺仪身边的卢金玉、卢银珠姐妹最善针黹,要是她们也去赛巧,哪还有别人的事儿?”
说到‘卢金玉、卢银珠姐妹’,大家似乎很有话说。有人就道:“听说这卢家姐妹原来是宗室进上的,靠的就是巧夺天工的手艺。姐姐卢金玉最擅刺绣,她的绣品本来就是贡品,真正一幅千金。妹妹则擅编织,咱们一把线攥在手里,最多也就是打个络子、结个领抹之类,她却是无所不能编的。”
大臣、外戚、宗室都时不时会给宫廷敬献女子,这些女子并不都是预备着做后妃的美女。事实上,这种才是少数,多数是具备各种技能的女子,这些女子进宫本就是做宫女,给宫廷服役的。
这卢金玉、卢银珠姐妹就属于这种情况,郭敞是见到进献的册子上写了她们的情况,想到素娥不擅长针黹,正逢着素娥晋顺仪,身边要增加人手,这才金口玉言安排过去的——一般宫妃身边增加人手,也不用官家开口,特意安排。
“是听说有这回事,官家喜爱高顺仪,高顺仪又不擅长针黹,便与了她卢家姐妹,正好使唤。也不知道这卢家姐妹有没有说的那么厉害,我就不信了,宫外头来的还能比咱们宫里调理出来的更巧!”有人不服气道。
还有人道:“说来高顺仪也是尚功局出来的,却不擅针黹满宫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外头传闻说的,她是尚功局老尚功收做养女,原来就预备着要承宠,差事便随意糊弄了么?啧啧,这实在是个榜样,如今女官收养女的也越来越多了。”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高顺仪原来就是尚功局司珍司出身,司珍司是掌珠珍、宝器之类的,不擅针黹是常理...高顺仪擅画也是从这而来,据说她自来就有天赋,能出新奇点子。寻常样式的钗环顽器不能得贵人喜爱,就显出她了。因为看出她的天赋,司珍司叫她自小学画,也好发挥这份天赋。”
素娥离开尚功局也有数年了,她当初的事逐渐淹没,有宫人不知道并不奇怪。不过她到底是如今头一个的宠妃,所以总有人能‘答疑解惑’,说出正解。
“那些女官收养女有什么用?似高顺仪这样的一朝能出几个?后宫多还是明堂正道礼聘来的,再不然也是‘八月良家子’出——”
“你们在说些什么?”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小姐妹们串闲话。
说话的宫娥转头一看,立刻就收声了。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清新殿有名的‘母老虎’吴慧芳。众人见她来,立刻就低下头齐声道:“吴姑姑。”
吴慧芳是方采薇的心腹,早几年她进宫不久就设计收服了她——因为‘未来记忆’,方采薇知道吴慧芳会有什么难处,也知道她这个人有恩必报,而且确实能干。要知道,在她的‘未来记忆’中,有个小妃妾帮了吴慧芳,她之后是肝脑涂地!若不是那个小妃妾本身太不争气,有她这么个臂膀在,最后总该成气候的。
这一回方采薇帮了吴慧芳,同样也叫吴慧芳对她死心塌地!无论是最开始陷害素娥与人私通那一回,还是后来暗搓搓叫林美人觉得素娥威胁她,都是吴慧芳出去串联,做穿针引线的工作...这些是机密中的机密,要害中的要害,走漏一点儿风声就完蛋了,所以方采薇也只放心叫忠诚和能力都得到验证的吴慧芳去做。
吴慧芳如今也二十几岁了,这个年纪要是混得还不错,那得底下宫女一声‘姑姑’也是应该的。不过清新殿的宫女们叫吴慧芳‘姑姑’不只是为她的资历和地位,也为她平时管教下头普通宫女的那股严格劲儿。
清新殿管事的姑姑大家都犯怵,毕竟除非是闯了祸,一般主子不会打罚她们小宫女。可姑姑就不同了,日常都是受她们拘束的。犯错的时候少,可日常拘束管理却是每时每刻都有的——不过要说哪个姑姑最叫小宫女犯怵,那还是吴慧芳。
吴慧芳瞥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小宫女,道:“宫里话不是乱说的,我罚你一个月俸禄,又在日头地下站到日落,你服不服?”
哪里敢说不服,小宫女只得道:“是,姑姑。”
她这样说是因为不能‘顶嘴’,‘顶嘴’的话就罪加一等了!其他的小宫女却可以帮着说话,见她去日头底下站着了,连忙求情道:“好姑姑,便些许饶恕她吧!这日头是极毒的,站到日落她这小命说不得不保...姑姑有好生之德,不如打她吧!打得疼了更记得住,也好日后当差。”
大夏天的日头下站着,不准多阴凉,从上午站到日落——那必然是站不到的,估计时间没到人就中暑倒下了,更严重一些热射病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即使‘只是’中暑,如果严重一些,以此时的医疗水平,一个普通的犯错宫女能得到的医疗救护,也是可能最终导致死亡的...所以其他宫女说,这一番罚下来,这小宫女可能小命不保,并不是夸大其词。
显然吴慧芳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冷冷看了其他宫女,道:“此回犯了口舌之忌的不只是她,只不过是只抓了她一个,再者罚了她也好震慑你们——你们背后说闲话本就不妥当,何况是贵人们的闲话!竟然还胡言乱语起娘娘们的出身了...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么?”
说完这句话后才道:“就叫她晒着!若是命大,今后也该知道如何说话,如何闭嘴。若是她没得今后了,对你们也是个教训,今后肯定知道谨言慎行。”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不管身后宫女们面露惊恐之色,眼睛里都含着一包泪——刚刚还欢欢喜喜串闲话,从一直期盼着的七夕节赛巧,说到宫里贵人。这只是一转眼功夫,就有人受罚,说不得还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吴慧芳转过长廊,转进到正殿东边屋子里,方采薇吃过饭就在这间屋子消磨时间。下头的人送来了一批茶叶,她正查看呢...本来这些事是用不着她这个主位娘娘来做的,不过她的茶道水平出众,因此也在这些事上格外留心些。
“...这些东西也是时好时坏,供应司的人像样的时候还过得去,一旦做事的人手太松、心太大,送来的东西就不能用。这回便是,本位这里都是这样了,也不知后头的妃妾是何等样子。”这里方采薇没说下头宫女,茶叶作为份例,小妃妾都不多,宫女的份例里更是没有。
“娘娘心善,还挂记后头的。要奴婢来说,有什t么好挂记的,总归她们也不能记得娘娘的好,还只当娘娘要辖制她们、害她们呢!不如随她们去...这些东西什么的,哪怕欠缺些,娘娘这里也不会欠缺。”赵秀姑一边给方采薇扇风,一边说道。
方采薇如今好歹是‘婕妤’位份上的人,是一殿之主,膝下还有一位皇女。在宫廷里也有自己的地位了,确实如赵秀姑所说,一些寻常份例哪怕是欠缺了,也不会欠缺到她头上。
方采薇和赵秀姑正说着话呢,吴慧芳便走了进来,问安之后便道:“...娘娘,有玉殿的消息。”
方采薇怔了一下,便抬抬手。早听得吴慧芳说‘玉殿’的侍女,立时便有几个乖觉地退了出去,留下的除赵秀姑外只有两人,都算是方采薇的心腹。
吴慧芳见不可信的人出去了,才道:“玉殿如今倒还松弛,据太医院的学徒东旭说,他师父刚与高顺仪换了擦身的药,内服的养身药也停了,显然高顺仪是渐渐康复了。如今还用药,只是为了消去之前出疹留下的瘢痕。”
“至于那些瘢痕,高顺仪不出门,便是每月与圣人请安,眼下也没到,更别说圣人到时候应该会免了...咱们也无从得知高顺仪脸上、身上恢复的好不好。”
“太医院难道没人见过高素娥?”方采薇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回娘娘,治病请脉的太医倒是能见着高顺仪,可底下其他人就不许了。官家说了,不让高顺仪殿里进太多生人,只说是生人之气怕冲撞了,且人多杂乱不好养病。”
古人或许不懂得病毒传播的种种复杂原理,但很早就知道虚弱的人最好少见生人了!从外而来的人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平常身体好扛得住,可身体虚弱的时候就不同了,很可能会因此得病。
听了这话方采薇才冷笑,道:“这就没法子了,谁叫官家格外珍而重之呢!如今谁不知道呢,玉殿那位就是官家的心肝,她动一动,还没怎么样,官家先要疼了...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本事,如今还养病呢,脸上都不能见人了,还让官家离不得!”
这样的话也就是身边只有心腹时才能说了,不是说了素娥的问题,还是连着郭敞也一并说进去了。
见方采薇生气,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屋子里一时极为安静。过了一会儿,还是方采薇自己道:“呵呵,你们是瞧见了的,真不是本位见不得玉殿那位好,着实是她就是个祸害!有她在一日,后宫其他人都出不来头了!”
“...本以为经此一遭,至少她那张狐媚脸没了,官家能少些心思在她身上,也好后宫雨露均沾。却没想到,她都那样了,官家还日日关怀着,这些日子都歇在玉殿多少回了?圣人劝一回,官家还说圣人冷心,说高素娥刚生死关头走过一回,她也不晓得多关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