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这般时候,虽然不好多用簪环,怕不小心伤了官家,可也会剪几朵花儿簪,用些许装饰。只是如今见娘子,倒是不用更美一些。”似乎是怕素娥不满意这样‘清汤寡水’,还有宫女解释了一句。
素娥当然没有不满,只是梳完头后化妆时,忍不住说了一声:“请姑姑用薄妆。”
化妆的宫女颇为年长,这声‘姑姑’倒也不是奉承。
化妆宫女似乎习惯了侍寝来的人对她格外客气,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动手。她确实有经验,也完全明白素娥的意思,妆非常薄。只加深了一些眉毛的颜色、涂了嘴唇而已,就连粉都没用。
这也是素娥没经验了,本来侍寝就不会用多少妆粉的,除非侍寝的人自己要求。毕竟此时的粉是很容易脱妆的,真要是厚厚地涂了,到时候都不用去摸,都要掉下一层——对皇帝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有趣的场景,毕竟侍寝可不是全程‘远观’,是需要‘近玩’的。
“娘子皮肉极好,不用粉也是一样白净...虽说灯下看人,最好用些粉,那才能粉妆玉琢一般。可如娘子这般,也尽够了。”
夜里灯光昏暗,涂很厚的粉也不会觉得不自然,反而会让人觉得皮肤很好。倒是原本皮肤不错的人,看起来会肤色暗淡很多,不够好了。
但化妆的宫女很有经验,她大概能想象素娥在灯下的样子——素娥就在围房里等待,等待有人过来带她去‘侍寝’。而等到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围房都点起了灯火,就能看到她坐着静静等待的样子。
肤色暗淡?不不不,那更像是一卷泛黄古画上的美人,古香古色,隽永潋滟。灯火微微跃动,在她的脸上投下光影,有一种接近兰芝的仙气,又有一种近乎狐鬼的妖冶。
素娥这一跟着人走了,尚寝局自然有人一起,她们甚至要全程守着侍寝呢!至于剩下的,则是一下议论开了——尚寝局的还是管的严,有‘外人’时不会乱说话,得等人走了才能说。
“我的老天爷!今日算是真见到美人了...方才可看见了?她坐在那儿,我连一句话不敢说,只怕一口气重了些,将人给吹走了!”
“以前是哪里藏着的?怎么从没听说过!”
“难怪说是绝色,我还当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你们瞧见了,方才钱尚寝格外客气,让拿的衣裳也是最好的。虽说t不上眼下就讨好了,但果然呢......”
围房做事最需要的就是眼明心亮,忌讳捧高踩低!因为她们服务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步步高升,升到她们够不到的地方去了。不过,绝大部分时候,对素娥这种初次侍寝的普通宫女,她们态度都会非常官方,就是不得罪,但也犯不上讨好的意思。
可是刚刚对素娥,她们都仔细了很多,也好说话——这就是一种看好。
“果然有前程就是好,是不是?那高娘子,瞧着就是有前程的!”
第32章 宫廷岁月032
素娥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 或者说,走到当下这一步,她始终是被推着往前走的——她早就知道, 自己有这样一张脸, 是无法在宫廷中过平静生活的。而顾尚功的离开, 她的靠山没了, 是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
没有了顾尚功,别说是顾月里嫦娥的恶意、罗司珍的利用(不管手段是软是硬,那确实是利用),就连楚美人身边一个宫女的欺负可能都无法抵抗。
在这个真正意义上‘人吃人’的宫廷之中, 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是不可能的, 至少对她不可能。
罗司珍为她选了路, 但在即将踏出去的时候, 她还是退缩了, 她选择了清辉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在那里遇到郭敞, 令她省去了原本的计划,抵达了计划的终点。很难说, 那一瞬间的她有没有‘如释重负’。
累了, 毁灭吧。
她的坚持, 上辈子养成的现代女孩的坚持, 在这里根本没可能继续下去了。她拉不下脸,还想要拖延,而现实推了她一把——既然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她已经接受了, 但难堪、纠结、郁郁...这些是不会一下消失,让她立刻能快快乐乐接受新生活, 一场‘后宫升职记’的。当她随着宫人走进福宁殿的寝殿时,她的神情是平静的,她当然不能显示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如果她不想死的话——但与此同时,巨大的绝望将她刺痛。
越绝望越平静,郭敞从一卷画中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他当然不会明白素娥的所思所想,他只是觉得自己无意间发现的美人是不是美的太过分了。第一次见她时,他就惊异于她的美貌,即使他是天子,见惯了美色,那也是从未见过的景色。所谓‘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真是个‘尤物’了。
可如今再见,竟比第一次见更美。不是一两日时候脸就变了,而是她看起来不像是一树皎洁而庄重的白花,而像是月亮,高远的月亮,可望不可即。
月亮是得不到的,所以她更美了。
“如今才知白乐天所言不虚,‘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世上真有李夫人。”郭敞笑叹一声,招了招手:“近前些来。”
月亮在向他走来。
“想来,朕该比武帝多些运气,不至于叫你这小娘子红颜早去,末了感叹‘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素娥清醒地意识到,郭敞对她其实谈不到留恋,他喜欢她的美色,但也仅此而已——这很正常,对于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美人算什么呢?大概算是一个物件,一个收藏品。既能消遣,又能装饰他权势的那种。
她骨子里的现代灵魂,可以明确区分正常的感情和皇帝的‘兴趣’...后者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时,素娥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其实没什么用,那种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对方能一言决定自己生死的压迫感让她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一片空白。
别人第一次侍寝也会紧张、畏惧,素娥和她们不同只在于,她不至于因为这些‘失仪’‘做错事’。她到底经历奇特、见多识广,没那么容易击穿心理防线——而且真的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的畏惧感也没那么强。
死过一次的人固然更怕死,可事到临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的素娥落落大方,一行一步像是走在云端,有一种挽留不住的飘然与冰冷。落在郭敞眼里,叫他身体比头脑先行动,拉着素娥的手往榻上引...这大概也算是上位者的一种劣根性、独占欲。
月亮明明向他走来,他却觉得离自己更远了。是他得不到吗?这怎么可以!
作为皇帝的郭敞不会想这么多、这么清楚,但潜意识里的本能是这样驱使运行的。
‘呼呼——’殿外刮起了大风,是夏季的暴风雨要来临了。早有宫人放下了卷帘、落下了槅扇、推紧了窗户,但此时的房子么,隔音性没那么好,所以还是能听到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静。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先落下来,又是噼里啪啦一阵,最后才是‘哗啦啦’的落雨声。雨流如注,让福宁殿外的天地雨蒙蒙的,此时又已经天黑,即使点了不少灯,守在外面的宫人们也什么看不见。
当然,她们也彻底听不到寝殿内里间的声音了,大概只有呆在明间的尚寝局女官才能听着一点儿,但也听不清。
呆在明间的尚寝局女官们确实能听到一些动静,由此确定官家该对这位高娘子非常满意。不过叫她们意外的是,待声音不见许久也没等到官家叫人进去伺候——郭敞确实不想这时叫人进去伺候,说来好笑,他有些忘了这事儿了。
认真说来,素娥‘伺候’的并不好,这在郭敞看来也正常,一个从未经历过这样事儿的宫女,若真能很会伺候人,那才是值得深究的。然而就算是在众多第一次伺候的女子里,素娥也显得有些疏远了。
很奇怪的是,遇到这样会让他不满的表现,这一次他却并未生气,反叫他更兴致盎然了——她并不是笨拙,反而更像是一朵花,被雨打风吹去,这是她的姿态,不叫人厌烦,只让人觉得在欣赏一件很美的珍宝顽器。
一夜雨疏风骤,冰冷沉默,美的让人入迷。
郭敞倒喜欢她微微阖上双目,努力忍着声音的样子...放在别人身上有些没趣了,可她,大约是因为她没有因为害羞而脸红,使得这一幕更像天女临凡、不知凡俗,反而刺激。
看了好一会儿,郭敞才回过神来,叫了宫人进来伺候——宫人们为素娥和郭敞擦了擦身,换了干净轻便的寝衣。与此同时,也有人去更换了榻上的铺盖。
郭敞看了素娥一眼,道:“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