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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离婚协议(1 / 1)

那天吵架后谁也没有道歉,何兮不愿意让步,程瑾不开口。其实也不需要,就这么僵着过下去才是正常。

或许是看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程瑾解释了一句“和冉瑜是早就约好了”。

不如不解释呢。他把话只讲一点不讲清楚,误解可能更大了。

但他能说两句话正常话已经很好了,还以为他是个吐不出象牙的。

重要的不是程瑾的解释或者道歉,而是他能意识到自己是他的另一半,需要重视。

道阻且长啊。何兮叹气。

她最近脑海中模糊的记忆越来越多,原本热切的心就愈发地沉。

可能长大后都不会快乐吧。

往往是平常的日子,回过神来时,转折就已经出现了,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某天何兮走在路上,突然就记起了很多事。

她的脚步略有停顿,又继续向前。想着自己的事迹,忍不住轻笑一声。

如果是以前的她,会不依不饶地想要程瑾爱她。但不能既要又要,得到什么就会失去点什么。

这段婚姻的开始,错在于她,所以该她一直妥协。

当初写在纸上的愿望没有实现,她辜负了十八岁时足够热烈的自己,也锁住了好不容易得到自由的程瑾。

大约六年前,何兮出于好奇,接受了同学的邀请,去一个酒局玩。

她当时天天跟在程瑾屁股后面,去哪里都想和他一起。于是她对程瑾软磨硬泡,要程瑾和自己一起去。

最后还是何兮用人身安全问题打动了程瑾。

但还未出社会的他们,就算有点防人意识,却没有手段。结果就是何兮的杯子被下了药。

那天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人会本能地忘掉令自己伤心的事情。

尽管那时她神志不清,程瑾惊恐与哀求的表情却深深刻在心上。

强迫戏码只适用于两人互相喜欢的前提,不然就是强奸。

程瑾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恨她的。

整个过程都很慌乱,何兮挨了多少个巴掌,程瑾被绑了多少次,大概只有他记得。

当程瑾反应过来没有避孕时,已经迟了。

于是有了何求。

医生说程瑾的身体不太好,无论生下来还是打掉,都不会再有生育能力了。

她的脑子也是一团浆糊,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负责。

天时地利人和三样条件都不具备,何兮在医院的走廊向程瑾求婚。

她也没想到程瑾会同意。思考过他答应自己的原因,没有得出答案。

程瑾是个很复杂的人,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也不怎么关心周遭,只在意学业和工作。

一开始何兮还是想方设法地对他好,但事事得不到回应之后,她也渐渐沉寂下来,两人愈行愈远。

何兮转着笔,撑住下巴盯着电脑发呆。

要是当初……

算了,没有要是。

做了就是做了,苦果她也自己吃了。

临近下班,她给自家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要让球球在那边待几天。

等到何兮下班,把球球送过去,何母淡淡说:“球球最近来得有点频繁啊。”

何兮放着包,心思转了一轮,回答道:“最近有点忙。”

“你脑子好了?”何母盯着她。

她摸上自己的脸,“这都看得出来?”

何母“哼”了一声,“越大越不讨喜。”

这几年来心思越来越重。

她笑了笑,弯腰朝球球说:“先在爷爷奶奶家待一段时间,之后妈妈来接你。”

球球乖乖点头。

何母皱眉,总觉得不对劲,“你要干嘛?”

何兮装傻,一脸莫名,“不干嘛啊。”

跟她们道别后,何兮打了个车回去。

到了家之后,她突然不想上楼。

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好留念的。

落日余晖,何兮转了个道,拿起手机打电话。

接通后,她举着手机放在耳侧,声音平静,边说边向远方走去。

夕阳消散,月亮高挂,夜幕降临。

程瑾出实验室的时候,看见一个身影融于夜色中。

对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嘴角永远喜欢向上。

他与何兮遥遥相望。

八月的夜晚还有点燥热,晚风吹起带来一丝凉意。

程瑾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抬腿向她走过去。

“难得来一次。”何兮轻声说,“回吧。”

程瑾刚开始工作的那天,她专门跑去接他下班,得到一句“不用麻烦”。

何兮对他一向小心翼翼,觉得程瑾可能在委婉拒绝,就不再做这种事。

从碰面到开车回去的路上,程瑾一言不发。

何兮在想着事,也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良久,程瑾缓缓说:“你都想起来了。”

这不是问句,是在陈述。

何兮忍不住低笑。

看来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她的变化很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记忆恢复了。

“是啊。”她淡淡地说,“都记起来了。”

程瑾本以为对话就到此结束,旁边却轻轻地飘来了一句:“程瑾,对不起。”

刚才看见何兮时,心中瞬起的不好预感此刻又冒出来,他压住内心的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兮不是会说“对不起”的人,她觉得做错了事就该拿出实际行动弥补。

这一声包含的东西太多。

何兮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道歉,但觉得必须要说。

不管过程结果如何,她确实愧对程瑾。

程瑾余光中闪过不断后退的建筑,只希望这段路再长些,最好不要有尽头。

可是任何事都会有终点。

何兮坐在沙发上,用手指抵着一张纸,对坐在一旁的程瑾说:“签了吧。”

她原本以为这种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经历了一次车祸,思想退回到十八岁,她才醒悟,这样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从未提过离婚,是因为她不想让程瑾孤单一人,这个想法何尝又不是强行捆住他。

或许与自己在一起,对程瑾而言才是最大的煎熬。

喜欢程瑾的第十年,何兮决定放过程瑾也放过自己。

客厅的灯光亮得程瑾视线恍惚。

这是他期待的吗?他不知道。

大脑已经不具备思考能力,只留下五脏六腑在抽痛。

程瑾什么也没说,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某些场景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浮现。

扭曲的脸、尖叫与哭喊、破旧的房子……最后定格在何兮的笑眼。

他知道这天迟早会来的。从在结婚申请表上签名的那时起,就知道。

见程瑾写完,何兮并没有轻松的感觉。

舍弃一些伴随自己长时间的东西,更为心头压着的石头添加重量。

“我明天搬出去。”她说。

程瑾张了张嘴,嗓子像生了锈的部件,勉勉强强吐出一句话:“何求呢。”

何兮本打算带着何求直接消失,但人家父女之间也是有感情的,“你想的话,可以偶尔去看她。”

她留下这句话,起身回房。

程瑾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聚散都是一纸协议的事,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不如思考下明天的工作,和以后的发展。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二天。

何兮收拾完东西,发现整个家变得更空了。像被遗忘却仍然干净的房子,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看得她都有点心疼程瑾,之后要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了。

心疼归心疼,她联系物运公司的手却一点没停下。

有些事情还得出局之后才能拨云见日,她需要时间冷静下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之前和程瑾结婚后,有两套房子,当时是想着为了通勤方便,结果倒是离婚了刚好一人一套,让她不会流浪街头。

一切整理好后,她握住门把手,透过缝隙最后看了眼冷清的屋内。

门缓缓关上。

屋内的光线由亮转暗,一片漆黑。最后灯被打开,重新显露出陈设。

程瑾这一整天就没回过神,直到下班看见没有亮起的灯光,才堪堪反应过来——何兮已经离开了。

他的眼中浮现一丝迷茫,随后又消失,直挺挺地朝浴室走去,跟往常一样的洗澡上床睡觉。

只是心中像蒙了层雾,挥不开的空虚。

以后都会是这样,迟早要习惯的。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隔壁空无一人的房间。

离婚后的日子与之前没什么两样,最多是没了舍友而已。

何兮布置好新家,在门口看了看,非常满意。

满满当当的,十分温馨。

这才像个家嘛。

她拍了拍手,倒在沙发上喟叹,盘算着哪天去把球球接过来。

她中午不能回来,还得找个家政。离婚的事情暂时不能告诉球球,得慢慢让她适应程瑾不在身边。

但是得跟自家父母讲清楚,先斩后奏估计要挨不少骂。

正想着,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何兮看了眼屏幕,发现是个没备注的号码。

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出现,她的工作号码和私人号是分开的,平时在外面要留的一些信息也留的都是工作号码,大概率不是广告推销。

她试探性地接起,“喂?”

对面响起一个女声,很有礼貌地说::你好,请问是何兮吗?”

何兮再次看了眼号码,确认自己不认识,回答道:“我是。”

“何兮,我是冉瑜,我想问问今晚能不能约你见个面。”

何兮用小拇指都能猜到,冉瑜约自己出去是因为程瑾的事。

正好她晚上也闲着,去看看她想说什么也没关系。

见面地点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公园。

晚上很多人都在这里活动,小朋友奔跑嬉闹,大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时不时有人遛狗从这里经过。

何兮找到冉瑜的时候,她坐在长椅上,望着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孩发呆。

何兮坐到她的旁边。

冉瑜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抱歉,麻烦你出来一趟。”

何兮摇头,“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冉瑜张了张嘴,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吸了一口气才开口:“程瑾没有和你讲过他的家庭情况吧。”

何兮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老老小小花花草草,轻轻应了一声:“确实没有。”

曾经她还疑惑程瑾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但他不主动开口说,她也没有问的必要。

冉瑜露出一个笑,有些伤怀,“也对,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何兮扭头看向她,露出疑惑的目光。

倒不是好奇具体的故事,而是想知道冉瑜这样拐弯抹角的到底是要说什么。

“其实我是程瑾的姐姐。”冉瑜无奈地说,“亲的。”

“哦,原来如此。”何兮丝毫不意外。

她一直觉得程瑾和冉瑜关系看起来挺好的样子,但不存在暧昧。说是好朋友吧,又比这种关系更亲近点。

思来想去只有亲人最适合安在他俩身上。

“他一直不让我和你说。”冉瑜脸上还有一丝纠结,似乎在为自己的失信而感到抱歉。

何兮随意地问:“为什么。”

程瑾的上下唇比两块磁铁闭得还紧,有什么事一般就自己闷在心里,唯一不会压下的就是情热期。

高兴或者伤心的事从来不会跟她分享,需要信息素的时候倒是非常直接。

何兮突然反应过来,她成人形按摩棒了?

“我们的亲生父母很早之前就离婚了。”冉瑜突然开口。

何兮微微侧头,表示自己在听。

说不好奇是假的,特别是这还关系到程瑾。

冉瑜抬头望向远方,眼眸中流露出感伤的情绪。

“从我有记忆起,父母的感情就不怎么好。”

她说完这句话,张着嘴,似乎被卡住了喉咙,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小瑾的身上有很多伤吧。”

何兮默默地听着,点头回应。

她当初第一次注意到程瑾身上的伤痕时,问过程瑾,但是他不肯说,为此她还生了气,跟程瑾冷战了好久。

即便如此程瑾也没有告诉她,每次何兮摸到那里还会被避开。

冉瑜接着说:“那是被父亲打的。”她轻笑,“妈,我,小瑾,无一幸免。”

“我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她的表情又染上歉意,“我跟妈妈,小瑾跟父亲。”

她问过母亲说为什么不能把弟弟也接过来,得到的回答是母亲冷漠的表情——我只养得起一个,你要心疼他就去和他换。

“之后我和小瑾断了联系,直到高中……”

冉瑜虽然比程瑾大两岁,但上学的时间和他是一样的,所以他们同级。高中报道的时候,她偶然和程瑾撞见,才发现他们是同校。

正在生长期的少年连件衣服都撑不起来,普通的短袖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松。

冉瑜的眉头越皱越深,眼睛越来越红,“我看见他快瘦得没有人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

何兮摸向自己的口袋,发现没带卫生纸,只能伸手拍了拍冉瑜,以表安慰。

说起来她高中报道那会撞到过程瑾,看来那时候叫他的那个人是冉瑜。

“我问他怎么过的,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冉瑜满脸的不忍,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落了下来。

她抬手擦掉溢出的眼泪,“不过幸好,父亲在高二那年就意外去世了。”

冉瑜仍然记得那天葬礼上,程瑾披着一身白麻,无悲无喜。

“妈的事业那时候已经稳定,提出接走小瑾。”她的声音低落,充满遗憾,“但是被拒绝了。”

月亮挂在黑夜中,静谧沉默。

房间没有开灯,程瑾坐在床边,瞳孔里印着城市的璀璨灯光。

从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独自一个人生活。

父母离婚之后,易怒暴躁的父亲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不再一个不爽就殴打妻子和孩子,但也不会管他的死活。

在一次晕过去后,他发现这样等下去真的会死。

于是他去外面的餐厅,想要用打工来换口饭吃。

遇到过善意,但恶意也有。

特别是他大了一些,分化成oga。总有不怀好意的人接近他,尽管他都没有成年。

意识到问题后他立马买了抑制链,从此便养成了一直戴着抑制链的习惯。

所以他一直讨厌第二性别,更讨厌管不住下半身的人。

学习之余抽空打工不容易,特别是未成年一般没人敢要,经常饿一顿饱一顿。

总之万幸,他没有饿死。

某一天,父亲突然良心发现,面目不再可憎,外出工作后,每个月会寄给他一点钱。春节回家,也会在饭桌上问他的学习,像个寻常家的父亲一样。

时间久了,他觉得这样就是安稳的生活。

高二那年,父亲去世的消息传来。

很俗套的死法,在工地上被钢筋砸到了。

举目无亲,程瑾茫然地接过骨灰盒。

多年未见的母亲带着姐姐赶过来,讽刺地说了一句“报应”。

程瑾说不上伤心,但也不能平静,浑浑噩噩地办完葬礼。

母亲提出可以带他走。

程瑾看着已经变得强势锐利的女人,想不起记忆中妈妈的影子。

从前会在混乱中护着他们的母亲,也已经舍弃糟糕过去。

他没有答应。

母亲没有留下别的话,扯着冉瑜走了。

她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就像小时候,他无论怎么哭喊也追不上的画面。

“幸好现在我们都活得很好。”冉瑜说完,嘴角勾起,露出清浅的笑,面上释然。

何兮一言不发地听完冉瑜的讲述,内心毫无波澜。

冉瑜描述的只是她的视角,只能让人有感而发“程瑾好可怜啊”之类的同情。

在冉瑜的眼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是程瑾如何想呢?谁都不知道。

毕竟只有他是被一直抛下的那个。

如果是程瑾自己来和她说说以前的事,她也许还会心疼一下。

“一不小心扯远了,其实我是想让小瑾去趟国外,这些年妈她一直在心里担心着他,就是没有说出口。”冉瑜不好意思地笑,“你们不是有孩子了嘛,我想着都一块儿去,好久之前就让小瑾问问你行不行,但是他一直没给我答复。”

何兮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原来嘴硬是遗传母亲。

“我和程瑾已经离婚了。”

她淡淡地扔下一个雷,把冉瑜炸得外焦里嫩,过了好几秒才像没听清似的,疑惑地问:“什么?”

程瑾坐在地上,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离婚而已,一个人也能活。

他是这么想的。

何兮与他完全相反的一类人,家庭幸福,性格开朗。

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类型。

原生家庭造成的伤口随着时间已经痊愈,但疤痕不会消失。

他面对爱意不知所措,对痛苦却欣然接受。

于是各种感情杂糅在一起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伤害了何兮。看她为自己难过,内心可耻却地产生了满足感。

虽然父亲已经死去多年,但作为他的儿子,继承了他恶劣的基因,仍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伤害着一个人。

程瑾每次面对何兮时,脑子都是一团缠绕着的线,太过复杂,他完全理不清爱恨。

其实离婚对双方都好,何兮和他待在一块不会快乐……

程瑾抓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恨不能直接撕下一块肉。

他应该开心才对。

明明一直觉得应付何兮很麻烦。

程瑾将头埋在胳膊之间,尽管这间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也死死掐着自己不发出声。

面对冉瑜惊愕的目光,何兮悠悠地说:“刚离,一个星期左右?”

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加上这几天都忙着收拾新家,确实忘记自己已经离婚多久了。

何兮的态度过于淡然,冉瑜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是从惊讶转为了然。

“小瑾的性格很别扭吧?”冉瑜没有质问原因,似乎已经猜到他们是为什么离婚。

何兮并不想讨论具体是谁对谁错,走到这个地步又是谁的问题,但很赞同冉瑜对程瑾的评价。

一肚子心思九曲回肠的,让人看不透。

她干笑了两声,接着说:“何止是别扭啊,拧成麻花了。”

冉瑜跟着笑了两声。

天色已晚,公园的人都陆续地回家。

夏夜,微风吹来有点热,伴着蝉鸣,显得格外静谧。

“谢谢你这些年来照顾他。”冉瑜郑重地对何兮说。

何兮看着对方有些严肃的脸,终于有了自己和程瑾已经分开的实感。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她和冉瑜不会再见面了吧,和程瑾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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