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树木上挂满了被炸死尸体的残肢、血肉和衣服碎片,狭窄的街道上被炸出一个个焦黑的大坑,坑四周散落着一些四肢蜷曲、遍身焦糊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至于他们的身份,早已无从辨认。受伤的百姓无法忍耐钻心的剧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曾大哥,咱们从小西门进城!”
街上尸横遍地,浓烟四起,两人却片刻不敢停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里跑。
昆明城西南角的城门叫威远门,城楼叫康阜楼,可昆明的老百姓都亲切地称它为小西门。小西门内有一片蒲草田,老百姓都叫它苗圃,是一片长满庄稼的开阔地。在潘家湾遭遇空袭的老百姓一窝蜂地往城门洞里挤,人们咒骂着,喊叫着,哭嚎着,前簇后拥,身不由己。周曦沐跟曾涧峡也被人群裹挟着穿过门洞,他们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方向,只能顺着人流向苗圃拥去。
然而飞机紧随而至,苗圃地势空旷,逃难的百姓人头攒动,一览无余,是轰炸绝佳的对象。黑色的炸弹一颗接一颗从高空直直坠下,在地面炸裂开来,惊慌失措的百姓如同待宰的羔羊,转瞬之间便失去了生命,或是身首异处,或是化作焦炭。周曦沐跟曾涧峡不敢朝后看,更不敢朝上看,只管一个劲儿地向前跑,因为人流的裹挟和撞击,他们再一次走散了。
突然一个炸弹在曾涧峡的不远处炸开,轰然一声巨响,强大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一个倮倮族装扮的商贩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曾涧峡试图把他推开,可当他跟这人四目相对之时,曾涧峡觉得头晕目眩,强烈的窒息感让他透不过气来,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人推开,那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气息,却双目圆睁。
曾涧峡避之唯恐不及,赶忙将那尸体推开,挣扎着坐起身来。
曾涧峡举目四望,已看不见“人”,只能看见种种的“死状”。
那扭曲到怪异的四肢,那焦黑的面庞,那不完整的肢体。
很想象,他们刚刚还在嬉笑着、交谈着,真真切切地生活着。
曾涧峡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到阮媛的身边,却被一阵哭声吸引了视线。
一个母亲被炸弹炸死,她只有两三岁的女儿跪坐在母亲身边嚎哭不止,惊慌失措、疲于奔命的百姓从她身边经过,却没有人向那可怜的孩子伸出援手。
曾涧峡咬了咬牙,他的良知不允许他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他终究还是跑了过去,将那小女孩抱在了怀里。可他刚抱着孩子跑了没几步,炸弹就落在了他的眼前,轰然一声巨响后,曾涧峡瞬间昏死过去。
大腿上一阵剧痛将曾涧峡的意识拽了回来,他用手抹去脸上厚厚的尘土,掀开自己的大褂,裤腿整个撕裂开来,大腿被弹片削掉了好大一块肉,鲜血不停流出,那疼痛实在太过强烈,令曾涧峡发出难耐的低吟,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滴落下来。
即便如此,曾涧峡一直紧抱着怀中的女孩,没有松手。
当曾涧峡勉强从疼痛中找回一丝神志,他才突然意识到,爆炸之后,怀中的孩子竟一声也没有哭。
曾涧峡用尽全力坐起身来确认孩子的安危,发现一块炸弹的破片深深地扎在孩子的脖颈处,鲜血正汩汩流出,曾涧峡试图用手按住孩子的脖颈止血,可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小的嘴唇微微地翕张着,小小的手指仍微微抖动,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眼角的泪痕仍未干,眼中的光却消失了。
曾涧峡全身都被孩子的鲜血染红,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一个孩童瘦小的身体里竟能流出这么多这么红的血。曾涧峡的心一揪一揪地痛,他伸手将孩子的双眼阖上,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血也跟那孩子的血混作一处,一直在流,一刻也没有停止。
渐渐地,曾涧峡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身上越来越冷,浑身都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意识朦胧之际,他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阮媛的笑脸,这张脸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温柔的盈盈笑意,让他不禁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可他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摸不到,几番挣扎,他用尽全力去回应那个叫他的声音,最终耗尽了力气,昏了过去。
今天是除夕,牛年要过去了,虎年就要来了,希望诸位在新的一年平安健康,事事顺遂。感恩诸位在过去一年里的包容,万分感谢,深深鞠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