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点!禁闭室在哪儿?”陈确铮大吼一声。
那男生回过神来:
“在……在后面……那栋楼……”
“在几楼?”
“一……一楼,最东边。”
陈确铮侧身让开路,那男学生赶紧踉跄着跑了。
鲜血流到眼睛里,陈确铮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走出了宿舍楼。
没有人亲眼见过地狱,但贺础安觉得眼前这一幕想必跟地狱相差无几了。
整饬的礼堂和校舍如今已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散落着破碎的瓦砾,宽阔平整的操场上遍布爆炸后留下的深坑,每个深坑边上都有几具残破的尸体。
一年前,贺础安跟陈确铮在长沙都经历过大轰炸,但眼前的惨像较之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这种人间至痛,真正富有感情的人永远不会麻木,也永远无法习惯。
陈确铮先迈开脚步,刚走了几步,突然被脚底的瓦砾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贺础安赶紧跑过去,想伸手扶他起来,陈确铮却挡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绕到后面的宿舍楼,这栋楼比刚刚那栋楼炸得更加厉害,子弹和四散的炸弹碎片把灰黄的土墙炸得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孔洞,远远望去,犹如蜂巢一般,楼的东侧被炸了一个大洞,地面的深坑似乎比院子里的任何一个深坑都要大。
深坑旁边,几具残躯在碎石之中半隐半现。
鲜血染红瓦砾,皮肉狰狞翻卷。
贺础安不由得停住脚步,闭眼不忍再看。
一楼东面,是禁闭室的位置。
尸体大多身穿校服,想必是昆华师范的学生,因为身处爆炸的中心,有人肠肚外流,有人身首分离,有人被埋在碎石之下,独独伸出一只手,无力的指向天空。
在瓦砾之中,唯有一人没穿校服。
他的头被炸掉了一半,他的四肢没有了踪影,断肢处焦糊一片,整个残躯在阳光下呈现出赭黑的颜色。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无力地睁着,他的嘴巴微张,在不久之前,那微厚的嘴唇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跟他们说,等陈达老师回来,一定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他。
不用按压内关穴,贺础安胃里翻江倒海,一下子便吐了出来。
陈确铮却走到刘琨的尸体旁蹲下,用双手将那焦黑的残躯从瓦砾中刨了出来,接着又将其他学生的尸体也抱了出来,全然不顾浑身上下沾满了血渍和污痕。
贺础安和其他昆华师范幸存的师生们也加入了整理尸体的工作中。
没有工具,大家便都用手挖,挖着挖着,便有人低声啜泣起来,后来哭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昆华师范学校的废墟之上变成了一片眼泪的海洋。
指甲劈了,手指磨破了,流血了,大家也不管不顾,终于将遇难师生的遗体从瓦砾中全部挖了出来。
同学们仔细辨认着他们昔日的同窗,把名字写好,一一放在尸体上。
在不久之前,这些冰冷的尸体都还是鲜活的生命,他们还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期待,可青春之歌的旋律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了。
陈确铮垂手默默站立,看着操场上摆满了一具具被白色被单覆盖的遗体,其中一块被单下面,有一个小男孩闭着眼睛,永远跟爸爸睡在了一起。陈确铮全然不顾自己指尖破损,紧紧握住拳头,他额头的伤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滩,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贺础安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了陈确铮的手。
“确铮,工业学校那边……”
陈确铮好像疯了一样,拔脚朝校门外跑去,贺础安赶紧追着他跑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