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盲童有些羞涩地捧着碗,胡承荫拨了半碗饭到他碗里。
胡承荫还想继续拨,朱伯就过来一把将碗抢走,直接将锅里剩下的最后一勺‘老妈妈汤’洒在饭上,怼到了胡承荫手上,胡承荫赶紧接住。
“你们谁是小江的爸爸啊?”
胡承荫的话引来哄堂大笑。
有一个张嘴一口大黄牙的中年人调侃道:
“爸爸?我可不舍得让我孩子到这尖子上来受罪,他爹妈早死了!就一个姐姐,叫小井,也在这尖子上,干整塃缝衣的杂活儿。本来这小子也跟我们一起下硐背塃,后来竟然染上了打摆子,这小子也是命硬,竟然生生挺过来了,就是这眼睛,完全不中用了,只能在这伙房跟着朱伯烧烧火了。说来也怪,尖子上哪个打摆子的、瞎了眼的不是直接被丢出去喂狼了,”张大疤”居然一直把他留在尖子上了,真是见了鬼——”
胡承荫发现那个推他一把的小沙丁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见小江紧紧咬住嘴唇,朱伯眉头一皱:
“吃你的饭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大黄牙讪讪一笑。
朱伯转头看了一眼胡承荫:
“想活命的话,就把那碗饭吃了!”
大黄牙用草棍剔着自己的牙:
“听朱伯的没错,吃咱们这‘三子饭’,一定要配上‘老妈妈汤’才行啊!”
“三子饭?”
“这掺了沙子、石子、稗子的米饭不就是‘三子饭’么?要想吃饱,你不光要吃,还要吃得快抢在别人之前先吃完一晚,趁着锅里还有剩,还能再多捞个半碗,你要是动作慢了,就等着大半夜饿醒吧!”
见胡承荫还是下不定决心,苏家旺说道:
“在尖子上吃饭是没人嚼的,就这么啼哩吐噜地吞下去,像这样。”
胡承荫看着他飞快地用勺子连汤带饭扒进嘴里,便跟着有样学样,一咬牙,将一碗汤泡饭一股脑吞了下去,不知道有多少石头、沙子和稗子混在其中进了他的肚子。
朱伯看着胡承荫强忍着把饭咽下肚,低头整理起碗筷来。
“朱伯,我明天能到个旧请个大夫过来看看赫发吗?”
胡承荫的话刚出口,时空似乎突然静止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再也没有人开启新的话题。
大家默默无言,各自散去。
入夜,一个房间里满满当当地躺了四五十个人,不时有人翻动着身体,许多人都有咳嗽的毛病,此起彼伏地咳个不停,声音之响,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角落赫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更加瘆人。胡承荫挨着赫发,他有意的跟赫发保持着距离,让自己不要碰到他的身体。胡承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久久无法入睡。苏家旺抱着被子,非要挤在胡承荫身边睡,抓着他说起悄悄话来。
胡承荫对苏家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自从到了个旧,胡承荫就强迫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不能说真话,不能开玩笑,以前可以做的事通通不能做,巨大的孤独将他湮没,他迫切需要一个朋友,而苏家旺的开朗和热络对胡承荫来说十分宝贵,他很珍惜。
苏家旺凑到胡承荫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说不定赫发今天晚上就被人抬出去了……”
“为什么?”
“尖子上是不留废人的,要是你干不了活,就会被丢到山上去喂狼,我刚来的时候,就有一个砂丁背塃的时候吐了血,当天晚上就被丢出去了。”
苏家旺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楼脚步杂沓,紧接着,就听到爬梯子的声音。
苏家旺抓住了胡承荫的手。
“冷饭狗来了!你赶紧装睡,千万别出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