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十分感谢。”维尔切克高兴地握着他的手。
“不过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你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应当拿什么作交换?”
“以后再定。我还有更大的事要和你商量,过半个钟头我要出去,你陪我出去一下,我和你谈谈。”
莫雷茨慢慢脱了大衣,搓了搓手,望了望突然变得昏暗的街道,因为已经下雨,雨点滴滴嗒嗒地打在窗玻璃上。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都会好的!”他一面想一面走进银行家的办公室,银行家一见到他,立即站了起来。
“你好,你好,亲爱的先生!”银行家大声吆喝道,一面吻着他“我真为你的健康担心呐!这么长时间让好朋友得不到准信儿,不是有点不妥当吗,我们大伙都关心你呢!就连博罗维耶茨基也三番五次问起你呢!”
莫雷茨对这种关注报以浅淡的一笑。
“羊毛怎么样?哎,我可真是想你呢。”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论起我来,谁不这么说呀!昨天我还捐给夏令营二十五卢布呢。你瞧,都登报了。”
于是他把报纸递了过来。
“咱们的羊毛怎么样?”莫雷茨很不耐烦地问道。
“你不知道,地价在猛涨,砖瓦价也直往上窜吗?”
“知道,咱们不是也要作点地皮买卖吗!罗兹的行市动荡得厉害,你听到外面关于格罗斯曼的消息了吗?”他压低嗓门说。
“警察是啊”莫雷茨笑了一下。
“轻点轻点”他轻声说道,瞧了瞧四周,瞧了瞧事务所,想知道有人偷听没有,然后对着他的耳朵说:“昨天大概把他抓起来了。”
“昨天晚上我一来就听说了,是把他抓起来了。”
“罗兹真是个是非之地,他们一下子对什么都注意了,其实管人家闲事干吗!有人告格罗斯曼的密,可是对他也不能怎么样,因为他跟我一样清白。”
莫雷茨心怀不满地冷笑了。
“警察干涉私人的企业,这必要吗?”
“你跟这个企业关系十分密切吗?”
“整整三万的投资,他本来还能捞回一点!唉,没法子,要是倒霉,就工厂、人、货物都要倒霉;保险金又贵,还得交,交了也没用!人要倒霉,就是祸不单行”
“他出不了事的,格罗斯曼是个老实人。”
“谁不这么说呀,我甚至可以为他担保。可是你有什么办法,罗兹的无赖层出不穷,他们都敢指天发誓,说见过他我知道,他们什么坏话说不出来?咱们的羊毛怎么样了?”
“我买了,又卖了,收的是现金。”
“那好,我今天就需要大笔现金。”
“谁不等着用大笔现金!”莫雷茨感到忧郁地说。
“你能弄到手,谁比得上你精明强干。你手头有现钱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慢,平心静气地,虽然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你四点钟以前一定给送来,我有期票,得付款。咱们挣得多吗?”银行家一面问,一面请他抽雪茄。
“我挣得不少,可是你”“哎,这是合股,是我的资本”他急忙说。
“我的资本,因为在我手里”莫雷茨单刀直入地说,一面点着雪茄。
银行家也许是没听清楚,也许不肯相信或不明白对方的话,他从莫雷茨手里夺过火柴,点燃了自己的雪茄,说道:
“我们说定了,本金在外,要抽一成利息。”
“我每年付你一成利息,可是不还钱。”莫雷茨平心静气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你在发高烧吧!”他叫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钱,我投放在我的企业里了。”
“钱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我跟你借的是长期贷款”
银行家往后退了一步,一时十分惊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雷茨韦尔特先生,请你马上把我的三万马克还给我!”
“格罗斯吕克先生,钱我不还,我借了是要用的,它对我作大买卖很需要,我每年还百分之十,等我赚够了,一定都还。”莫雷茨冷冷地说,又恢复了平静。
“你疯了,你病了,又旅行又办事,把你搞累了,你先休息休息吧!安东尼!拿杯水来,安东尼!拿苏打水来!安东尼!拿瓶香槟酒来!”他急急忙忙地下着命令,一次又一次地跑到站在门口的听差面前“天气热得人头晕脑胀,我明白,说不定哪天我会中风亲爱的莫雷茨先生,真的,你的脸色很苍白,你肯定患心绞痛吧,请个大夫来好吗?”
莫雷茨见他大惊失色,轻蔑地笑了。
“你先得镇定镇定,我这儿有香水,马上给你头上洒一点。”
于是他蘸湿了手帕,要往莫雷茨的太阳穴上抹。
“不麻烦你了,我现在挺好,清醒着呢!”
“这可让我放心了。嗨!你真把我吓了一跳,弄得我怪不舒服的。可是你真滑稽呀,哈哈哈!跟我变了这么个戏法。我老老实实承认,我刚才还信以为真呢,哈哈哈,我喜欢你这样!哎,你还是把钱给我,出纳那儿等着用呢,真有意思,真有”
“我没钱。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借钱是为了自己。”
“岂有此理!这是强迫,是盗窃!是大白天明抢!”银行家叫着向他扑了过来。
可是莫雷茨攥紧了手里的拐杖,冷冷瞥了他一眼。
“布卢门费尔德先生,给警察局打个电话!”银行家冲事务所嚷了一声“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啊!你是贼,我会让你烂死在监狱里,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给你戴上脚镣手铐!”
“你用不着嚷,你侮辱我,我也要让你坐牢,不必用警察吓唬哪儿有证据说你用莱比锡支票借给我的钱是你的,不是我的?”他冷冷地问道。
银行家立即清醒过来了,他一屁股坐下,瞧了莫雷茨好半天,面带不可言状的愤怒但又无可奈何的痛苦的表情,眼泪也涌上眶子了。
“去吧,安东尼,什么也不要了。等他进了监狱就好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嗓门都哑了。
“你不必白费口舌地说这么些蠢话,我不爱听。还是正正经经地谈吧。”
“我原来是多么信任你,象对亲生儿子一样,不光是儿子,是儿子加女儿。可是你对我耍无赖;上帝要惩罚你的,一个朋友,把三万马克交给你,你不能这样。”
“你别犯糊涂。我跟你借三万马克,是没定期限的,我要作一笔大买卖。义务我会承担,到时候本利还清;钱,现在已经开销出去了。”
“在柏林,我知道在阿莫尔萨尔我知道”
他感到难受地嘟囔着。
“咱们还是友好地谈一谈吧。”莫雷茨不耐烦了。
“你是贼,不是朋友,还钱!”他因为感到十分痛苦,便叫了起来,扑到了办公桌半开的抽屉里的手枪上;可是他拉了拉抽屉,又关上了;把钥匙放在兜里后,开始在屋里乱跑,冲莫雷茨一面挥舞拳头,一面大声责骂。莫雷茨只管攥着手杖坐着,鄙夷地笑着,等银行家平静点后,便开始对他讲起自己的计划来:
“我已经是而立之年是动手大干的时候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可是没有钱。你看怎么办,办代理行能挣碗饭吃,可是自己不会有资本,所以一直靠借贷;一等结帐,我就会拉下好几千的亏空现在我想出了办法。既然你借了钱给我,我就要告诉你钱的用处。博罗维耶茨基已经是穷途末路,他没有现金,靠借高利贷苟延残喘了,我要借给他钱遇到机会就和他完全合作,然后当起家来,他会变成个挂名的厂长我的计划妙不妙。他在厂里有四万现金,一年最多两年,只要我把钱弄到手,他就赤手空拳了。这一切我都考虑过,因为信任你,才告诉你嘛!”莫雷茨心平气和地说着,同时摆出了一系列数字,无奇不有的阴谋、无赖和诈骗手段,以充实他的结论,他要把博罗维耶茨基置于死地。
他说得滔滔不绝,一无遗漏,毫不隐讳。
银行家渐渐消气了,他用一个指头缕着络腮胡子,鼻子不断地吸着气,好象要嗅出一块可以供他大嚼一番的臭肉似的;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嘴里傻呵呵地笑着,因为这个伤天害理的计划已经勾得他心花怒放,甚至使他忘了这个公司是要用他的钱来开办的。他完全赞同这个计划,有时也插上一两句话,提个无关紧要的主意;莫雷茨便立即闪电般地抓住这些主意,补充到自己的计划中去,又继续谋划着,他的说话声越来越低,跟格罗斯吕克也越来越推心置腹了。
格罗斯吕克喝够了水后,打开了通风口,他看见工人正从仓库里把装满大包羊毛的送货车推出来,便冲他们嚷道:
“在外面等一等。”
“下雨了,羊毛要淋湿的。”
“说等就等嘛,土包子!”
他哗的一声关上通风口,不时抬头看看雨云密布的天空,立即飞快地写起什么东西来。
莫雷茨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一排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淋湿了的送货车,然后心平气和地说:
“羊毛不会增加多少重量,我看那包皮是新的。”
“你的心眼真活!”银行家一面回答,一面下令用帆布把羊毛盖上。“我过去很熟悉你的父亲。”他又说道,还十分客气地递来了雪茄。
“他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就是上当破产了。”
“人要是不走运,手脚都发麻啊!”他感伤地说。
“我的计划,你是怎么看的呢?”
“令堂是我表姊,我支持你。”
“她把剩下的东西全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上卖了,小部分作了抵押”
“你也象我表姊一样,她挺漂亮,大大方方,高贵着呢。我告诉你,你有头脑,我挺喜欢你我就喜欢青年人有聪明才智,就喜欢帮助聪明人,你的忙我一定帮,你这个计划正合我的心意。”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咱们合作吧!”
“你给钱啦!”
“当然。”
“一大笔?”
“全拿出来。”
“好,为了合作的开始,咱们可以拥抱亲吻了。”
“好极啦!拥抱一百次,也比一次损失三万来得好。”
他们既广泛又逐点地讨论了以后的合作,制订了行动计划。
“这是一件事;我还有一件要办:求婚。”
“对象是谁?”
“梅拉格林斯潘。”
“别急嘛,让他们先处理完格罗斯曼的事。”
“现在正得抓紧,也许还能帮他们一把。”
“我很喜欢你,莫雷茨,我很喜欢你;等我的梅丽长大了,就许配给你,她有十万陪嫁呢。”
“太少了。”
“也许十二万,再等一年吧!”
“等不了。一年以后要二十万,我不能干等。”
“亏不了你,星期天来吃午饭吧,还有几个华沙来的客人。完了我要和你谈谈我的一个小小的计划,说不定有一百万的进项呢。”
他们又象莫逆之交一样地亲吻着,但是亲吻并没有妨碍银行家提醒韦尔特在这三万马克的借据上签字。
“我很喜欢你,可疼你呐!”银行家满面红光地叫了起来,把借据藏在办公桌里。
莫雷茨从事务所拉着维尔切克出去了,可是在他家的大门口,却站着一个贼头贼脑的人,挡住了维尔切克的去路。
“请原谅,我明天来看你,现在我得和这位先生谈谈。”维尔切克解释说,冲莫雷茨点了点头,又对那人示了意,就穿过杰尔纳大街到车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