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栗一回头见魏离还没跟上,疑惑道:“哎,你刚才听得那么认真,怎么他醒了你反倒犹豫了,他的事他最清楚,让他讲给你听。”
萧离向姜栗轻轻点了点头,也跟着姜栗出门。
慕云帆一醒来就感觉全身酸麻,浑身无力,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慢慢坐起身来,扯到腹部肌肉,登时倒吸一口气。还没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就听到一句脆生生的“爹爹!”
一扭头,正看到小衮衮站在房门口,向自己飞扑过来,慕云帆适时地止住了他的前进。小衮儿看到爹爹的手势,颇有自知之明地慢下速度,小步子一倒腾就爬上了慕云帆的床,一滑溜就钻了进去。
慕云帆颇为嫌弃自己儿子的卫生问题,但一想到自己晕过去估计又把他吓坏了,就没太在意,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额头。
等等!他怎么又晕了,对了,他老毛病犯了,可是这病都好久不犯了怎么无缘无故又犯了?
“……”这时,他才终于想起之前的事情。
僵硬地一转头,门旁一前一后立着两人,前面那人他再熟悉不过,后面那人颇令他头痛。
再看看后面那人的神色,和躺在自己旁边的小娃,慕云帆感觉更头疼了,终究是瞒不过了。
姜栗也是明眼人,他看见慕云帆醒来就知道他已无大碍,也知道此时他也不方便再听下去了。“慕兄,需要我把小衮衮带出去吗?”
慕云帆像是看到了救星,忙向他点点头,姜栗觉得慕云帆的表情不仅是想让自己带走小衮儿,身边这位也要一起带出去。
前者可以做到,后者恕他无能为力。姜栗从慕云帆的被窝里把小衮儿抱了出去。小衮儿已经抱到了爹爹,心满意足地跟着姜叔叔出去了。姜栗还贴心地把房门关上了。
两人相顾无言,慕云帆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低头沉默。如果他没出意外晕倒,萧离既已误会自己成亲,慕云帆有一定把握萧离会放过他。但他知道,萧离一旦见到小衮儿就没法遮掩过去了,他这几年的安生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旁边的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带着沉沉的威压,一步一步仿佛踏在慕云帆不断跳动的心脏上。
“我……”慕云帆终于抬起头,还未说出完整的句子,就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身体随之一僵。
萧离一手揽住慕云帆后背,一手按住后颈,像是防止他逃脱一样,继而把脸埋进慕云帆的颈间。
后背的手越收越紧,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对方的身体里,慕云帆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才听萧离沉沉地说:“我不会再让你走了,不会再让你走了。”
慕云帆不适地挣了挣,换来的却是更紧的拥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用手拍了拍萧离的后背。
“你先放开我,我快被你憋死了。”慕云帆无奈道。
萧离听到后只是微微松了力气,后背和脖颈处的手依旧是没放开。慕云帆还想再挣扎一下逃脱束缚,就感到肩膀处一片濡湿。
萧离哭了。
在慕云帆的印象中,萧离很少哭,可萧离为数不多的哭泣竟几乎都是因为自己。
慕云帆也停止了挣扎,尽力地放松身体任由萧离抱着。萧离似是感觉到师父的妥协和宽容,眼泪留得更快了。
他哭得很小声,哭得很压抑,但是肩膀处的湿痕和不停颤动的身体出卖了他。
“别哭了,让你儿子看见了丢不丢人。”
即使萧离从姜栗那里知道了真相,但是当师父亲口承认之时,萧离再也控制不住,一口咬上了慕云帆的脖颈。
“啊!”
萧离是想亲慕云帆的,但是他不敢,只能退而求其次咬一咬脖颈。
从年少之时,萧离就喜欢盯着师父的脖子发呆,看起来又白又嫩,线条优美。一朝如愿,萧离也万万没想到是在这种境遇下。
但是萧离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第一次咬慕云帆的脖颈,而是第二次。但这都是后话。
“你发什么疯!”慕云帆低声呵斥道。
感到怀中人的躲闪,他略带不满地将脖颈后的手再次收紧,而后蜻蜓点水般吻了刚才咬过的地方,满意地趴在慕云帆肩膀上平静心情。
萧离的眼泪兀得让慕云帆心痛,他最怕萧离哭,便也忍了他的得寸进尺,感到萧离不再流泪后,也稍稍放下心神。
萧离本以为会被师父推开,没想到师父只是轻轻呵斥了一下,继续容忍他牢牢的抱着。
“师父,我找了你六年,你也躲了我六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我不是来逼迫你的。”鼻音重重的,听起来闷声闷气的,补充道:“我很想你,还有……谢谢你。”
慕云帆也没想到萧离会整这一出,以他对小徒弟的了解,他既然找到了自己,便不会轻易放他走,更别提他还知道了小衮儿的存在。
慕云帆知道萧离有很多暗卫在身边,自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逃走,还有一个小拖油瓶。他醒来后就琢磨着让姜栗整一剂强效蒙汗药,萧离对自己定不设防,届时他再偷偷带着小衮儿溜走。
“之前是我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萧离终于放开慕云帆,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与之前死寂的神色不同,尽管此时萧离的脸看起来皱皱巴巴,不大风雅,慕云帆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萧离眼中的兴奋与爱意,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一如当年明媚的少年。
慕云帆知道他们两个中间隔了太多东西,不是一句重新开始便能开始的。虽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相爱。
慕云帆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他过去十年,风波不断,历经生死,为着一句临终遗愿,自认为熬干了心血,一路颠簸动荡,终至萧离登基。
他本以为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虽是不舍,但终究是要分离。他厌恶了朝堂的尔虞我诈,烦极了朝臣的勾心斗角,只想回归乡野,隐于山林。
可他没能如愿,登基后的萧离察觉到慕云帆有想要离去的念头,就近乎半监禁了他,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徒弟竟对自己抱有那种不伦之念。
他不能接受,但也不愿萧离伤心,两人僵持了四个月,直至那夜萧离醉酒……
那个岌岌可危的底线终于坍塌了,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水池,打破了镜花水月的表面,搅动的内里天翻地覆。
慕云帆终是下定决心,连夜偷跑出宫,带着一身伤痛,几锭碎银,上了流落天涯的路。
慕云帆小心翼翼,东躲西藏,围追堵截的士兵一波接着一波。他最开始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停下脚步。
他并不知道当时怀上了小衮儿,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忽觉悲凉。自己提心吊胆地过完了前半生,而要忘却前尘,重头再来之时竟然命不久矣。
本着最后时光要好好体验的心态,慕云帆踏上了西北。他还想再回大漠看看,死后身归大漠,魂归故里,倒也算有始有终。
他食欲不振,颠沛流离,吃了吐吐了吃,循环往复,终至长鸣小镇青山脚下的竹林处再也支撑不住,翻身下马,靠在一颗竹树上。
“还没到大漠便就要死了吗,上天还真是待我不薄,死在竹林也不错,就是怕是要吓到来往的路人了。”慕云帆苦涩地想到。
他挥开马绳,让马儿自寻出路,小马似也知道主人命不久矣,竟也不走了,围在慕云帆身旁吃草。
再然后就遇到了上山采药的姜栗,这便是二人的初次相遇,自此开启了长鸣小镇六年的和平生活。
“真是的,本就是发善心的义诊,还给我甩起脸色了,晦气!”姜栗愤愤地爬上小竹林——后山采药的必经之路。
“嚯,好大的血腥气,”姜栗抽了抽鼻子,出色的大夫本性暴露,背着小竹筐跑了过去,一眼便看见了靠着一根竹子奄奄一息的慕云帆。
姜栗忙撸起袖子,探了探来人鼻息,还好,还活着。此人鼻息绵长,显然是个高手,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不过是哪里有伤呢?外表并没有血迹呀。
“喂,醒醒,听得见声音吗?”说话间忙抓起面前人的手腕探脉,脉还没探明白,病人瘦骨嶙峋的手腕先惊到自己,再不治疗不病死也得饿死了!
“嗯——?”慕云帆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时间仿佛没适应强烈的阳光,微睁开的眼睛又猛地闭上,身上的疼痛密密麻麻地爬进他的神经,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腹部衣衫。
萧栗见来人虽然瘦到脱相,但琥珀色的眼睛仿佛糊着一层水气,鼻梁挺拔,干燥的嘴唇薄薄的抿着,无端漏出一丝脆弱气。
“瘦成这样也能这么好看。”姜栗想。
不过他马上想起正事,“肚子疼?我是大夫,给你看看,”一按之下并未发现异样,初步判断不是腹水积压。
“呃,疼。”姜栗按压肚子时微微使了些力气,患者的手却猛地抓住姜栗“作乱”的手臂。
“不会吧,”姜栗有了猜想,看了看慕云帆白皙的肤色,而后扭头看了眼他的耳后,不出所料,一颗鲜艳的小痣熠熠生辉,和主人虚弱的样子构成鲜明对比。
此时把脉的结果也出来了,确为喜脉,怀孕仅两个月,且有流产征兆。
“听着,你现在情况不好,再不治疗孩子就保不住了,”扭头看了看周围,吃草的小马正好抬头看他,“我把你扶上马,先回我家给你治疗。”
慕云帆其实没太听清萧栗的话,他耳朵轰鸣,昏昏沉沉,浑身没一处好地方,尤其是小腹,仿佛是有人正拿铁锤一锤一锤地砸。
不过下意识还在,就傍着来人的手臂起身,那匹马儿很有灵性,看见主人起来,便自动跪下前腿,方便主人上马。
姜栗慢慢扶起他,没有想象中重,姜栗怕自己动作太大扯到腹部,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帮他护住下腹。
幸好竹林不远处就是姜栗的家,进院之后,姜栗先栓住小马,一手揽住对方的腰,微微使力,将对方打横抱在手上,急急往屋内跑。
“怎么了?”院内的小童放下磨药的碾子,起身要帮忙。
“去熬安胎药,杜仲,菟丝子多加二两”
小童也是经常遇见这种情况,二话不说进了厨房熬药。
将孕夫放到床上后,他利索地开始解衣裳。
“嗯?放心,我给你扎针,保准给你救回来。”说话间轻轻拍了拍对方攥住自己的手。
罢了,慕云帆想,他也没力气判断真假了,活了自然好,死了也无妨。
不一会,姜栗就把外袍,里衣,贴身内衣解开,再把裤子稍微往下褪,露出尚且平坦的小腹。
小腹此时摸起来很凉,靠下方还有一点点硬,那是假性宫缩。
排开银针,一抽一落,慕云帆尚且没感到疼痛之时姜栗已经扎了四五针。
等在小腹上扎了十来针后,又在胸口处补了几针。随后拿起手腕再诊脉,确认情况稳住后松了一口气。
慕云帆在姜栗扎完针后耳朵就不轰鸣了,意识也慢慢清晰,肚子上的钝痛也减弱了。
慕云帆扭头看在一旁喝水的姜栗,低声道了句谢。
“医者本分,不用谢,”姜栗摆了摆手,“不过你可得好好进补,你看你肋骨都突出来了,再不遇见我你不疼死也得饿死了。”
“有了身孕怎么还这么操劳,不好好在家呆着这是要做什么去?
“感谢搭救。”慕云帆好久没用嗓子说话了,一张嘴就像是漏风的鼔风扇,声音嗡嗡的。
姜栗见状忙了一杯水给他递过去,慕云帆仿佛蔫了花朵终于盼来了甘霖,打算用手腕撑起脑袋
“唉唉唉,你别动。”姜栗忙叫停了他,自己拿出小勺一口一口地喂给对方。
“你乱动针乱了怎么办,我手底下还没死过人呢,你可别砸了我的招牌!”姜栗明显是个话唠,而且还很兴奋。
他治过几个羌族男子,也接生过两个,羌族本就不多见,更何况怀了孕的羌族男子更是少见。
姜栗就用看名贵药材的眼光细细地打量着。
慕云帆喝了几口水后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抬头对上救命恩人的目光,还有点诧奇,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落魄,不然对方的眼神怎么能这么“慈爱”?
“谢谢恩人,我本是江湖游侠,欲往边陲理城去,途径至此,饿晕了,感谢搭救,日后必报大恩”
姜栗潇洒地一摆手,“理城,那倒是不远,再骑马走个半月也就到了。”随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最好生完孩子再出发,一是路途颠簸容易出事,二是像我这么能力强又有接生经验的人可不多了,三是……”
被打断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慕云帆想起刚才对方也说了“身孕”,现在又说什么“生完孩子”,这都哪跟哪!
对了,一定病了出现了幻觉!
“嗯?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是羌族人这你知道吗?”看来不知道
“羌族男子内有宫体可孕育产子,诺,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恭喜,怀孕两个月了!”
慕云帆被这一连串提问砸猛了,饶是他过尽千帆也一时傻在当场,和被雷劈过没什么两样。
姜栗慢悠悠地嘬了一口水,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把对方震懵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够了戏,他凑近了点,附在慕云帆耳边小声说:“怎么,你虽能怀孕,但也得遵循自然规律,一个人自然是怀不了的,两月之前你有没有那个?肯定有吧,那他就是孩子另一个爹!”
姜栗满满都是看乐子的心,自然没注意床上人眼底一闪而过杀意。
“羌族男子怀孕与普通女子不同,一般孕育七个月即可瓜熟蒂落,婴儿普遍轻小,容易早夭,你们产‖道本就狭窄,多发生难产。”姜栗见他懵懵懂懂不知情的样子,特地好心解释,“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可以放心。”说完拍了拍胸脯。
怪不得自己这两月以来呕吐连连,食欲不振,经常腹痛,但运功之下并无异常,看来竟是因为这个。
“我要打掉它。”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打掉?!!我刚把你救回来你就要去寻死?这不是砸我招牌吗?”
很好,煮熟的鸭子飞了。
见对方神色笃定,不似玩闹,姜栗慢慢坐正了身体,正色道:“打掉可以,但不是现在,你现在气血两虚,此时打掉只会一尸两命,先养着,十天,十天之后你若能修养好,我便帮你打掉。”
“如此,有劳了,诊费我一时拿不出来,过后一定双倍奉上。”
姜栗摆了摆手,出门看安胎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