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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反武祸(1 / 2)

祸起

文明元年九月廿九,徐敬业以匡复为名在扬州起兵。

十月初六,武太后令李孝逸等率兵三十万讨伐徐敬业;十八日,斩裴炎于都亭。

十一月初四,武太后令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讨伐徐敬业。

骆宾王写下赫赫有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叫檄: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藜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润州城外五里外有座梅家庄,庄里原住了三十八口人,因徐敬业领兵势如破竹,由扬州一路攻下润州。庄主原是个胆小怕事的土财主,润州被攻陷的当晚就带了全家老小,携带值钱的细软逃之夭夭了。

梅家庄成了空宅后没多久,就又住进了一大批男女老少。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被绝情门打得落花流水,惨兮兮的九大门派弟子。

自从知晓武林发生大变故后,冷香仙子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幸存的九大门派弟子召集起来,渐渐聚拢的人数越来越多,就连原本互有嫌隙的人也暂时放下个人恩仇,团结到了一起。与此同时,他们打探到绝情门的总坛竟然是在原来的润州刺史府内,武林各黑道邪魔纷纷归顺于绝情门。

仅以保守人数估计,绝情门已拥有手下一万余人。

“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作讨武曌檄,徐敬业将原太子李贤奉为王,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率领十余万兵马,渡江攻下润州后,又准备进攻淮阴等地,武太后已派遣大将军李孝逸讨伐徐敬业等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绝情门定与徐敬业有所勾结!”李悦到达梅家庄后,一语震惊所有人。

她是站在母后的角度上去衡量徐敬业的,但其他人则不同,他们个个都敬徐都督为真英雄、真汉子,无数江湖好汉都想前去投奔于他,共创一番大事业。又有谁会愿意去把大英雄与十恶不赦的绝情门联系到一起?

李悦因为在绝情门曾见过李贤,所以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但她却没有明说。最后还是英珞说出绝情门将总坛设在刺史府内的事实后,众人才信疑参半的打住了追问。

在梅家庄等了三天,当晚派出去的人活着回来的仅剩三分之一不到,重伤者颇多,冷香仙子整日忙与替人疗伤。但谢君恺、水霄和郅渲却是音讯全无,英珞愈等愈心焦,若没有冷香仙子拖住她,她早冲进润州城了。

冷香仙子花了三天的工夫才想出解除李悦身上封制的办法,到了第四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身狼狈的水霄才回到了梅家庄,得知黎、郅二人仍未归,不禁失色。

原来当晚他们三人同遭三、四百名杀手围攻,小喽罗尚不足为惧,倒是碰到了三个难缠棘手的家伙,武功硬是厉害了得。后来,打来打去他们就打散了。

“嗯,定是‘天’、‘地’、‘人’三大护法了!”李悦猜测。

“姑姑,他们一定被抓住了,我们去救他们!”英珞着急地嚷。

李悦却拦住了她:“你冷静些,连他们都打不过,你去也不过送死!”

“你这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英珞大声指着她喊“谢大哥那么喜欢你,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啊?”

李悦面色发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英珞”冷香仙子责备的眼神扫向她。

“姑姑,我有说错吗?难道不都是为了救她,谢大哥与渲哥哥才会被抓,我们才会死那么多人吗?”

“英珞!”

李悦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般,疼得直想掉眼泪。

她手足无措地讪道:“对不起,失陪”

她一口气跑出议事厅,郤炀撇着嘴,食指中指在英珞头上弹了一下:“又开始口没遮拦了!”

“你”“各位,容在下失陪!”一甩袖,毫不将厅内九大门派代表放在眼里,郤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绕过假山,他远远就看见那抹熟悉的孤独单薄背影,她趴在一株柳树杆上,肩头轻轻抽搐着。他叹口气,慢慢靠近她。

“别哭了,大热天的小心哭坏了身子!”

李悦一颤,委委屈屈地转过身,眼睛红红的,那泓深潭正不住的涌出泪水。

郤炀掏出块方巾递给她,似笑非笑地问:“为何每次我见你时,你总有流不完的泪呢?

“我”她没接他的手巾,直愣愣地瞅他,郤炀帅气的脸上带着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这个迷一般的少年啊,她曾试图想了解他,结果反而弄伤自己的心。她曾万分渴望见到他,现在他就一派轻松地站在她面前,浑然像个没事人似的,然而她心却是空了,像被人挖去了一块,说不出那种疼痛是何种滋味。

“你看!”他倏地伸手一指,指向池塘里正怒放的一片荷花。那粉红的花朵,墨绿的叶面在风中摇弋,别有风韵。“你爱吃莲蓬么,我下去给你摘。”

边说边弯腰准备脱鞋解袜,李悦慌忙拦住他,幽幽地,低低地说:“别别再对我那么好,我不愿一直做别人的影子!”

郤炀动作猛地一僵,阴鸷的目光冷飕飕地抬眼向她望来。

她心里一痛,咬着唇轻笑:“为什么我就只能做影子呢?”

“因为我永远没法得到我想要的”他沉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在她眼泪汹涌而出的时候,他扑通跳进齐腰深的荷塘,连外衣都未脱去,蹒跚着往池中央行去。

扬州城外,驻扎了十万大军,领军的大将军正是李孝逸。这些兵马粮草还都只是武太后派遣来的先头部队。

“什么人?”守夜的巡逻卫兵一发现异常情况,就挺矛大喝。

一个颀长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出,手里高举着一块黝黑的木牌。卫兵们凑近火把,照亮四周,见举着木牌的是位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拧着眉,严肃地说了句:“带我去见李将军!”

李孝逸果然还未入睡,他的营帐里透出明亮灯光。的确,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大将军的他又怎能安枕?

帐帘掀动,竟有人不经通传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李孝逸眉头耸动,怒道:“什么人?”

“卑职参见李将军!”一撩长袍,来人单膝下跪。

“哎呀,是水大人!快快请起”李孝逸忙扶起他,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没想到还是你神通广大”

“李将军,深夜打扰,实非得以,万望恕罪!卑职乃是从润州兼程赶来”许久没说这种文绉绉的官话,水霄都快不适应了。

“哦?润州,那里情况如何?”招呼水霄坐下后,他迫不及待想要知晓更多有关情形。

“将军可曾听说过绝情门?”废话少说,他决定直接切入主题。

“绝情门?”他沉吟“是江湖帮派吗?这个我好象从未听说过啊。”

“对,是最近半年间才迅速崛起的邪教组织,它策划了无数惨案,还绑架了江湖上九大门派的掌门,以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现在它已发展到拥有一万多杀手”

“这些好象只是江湖草莽之间的事,和”

水霄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快速道:“绝情门将总坛迁到了润州!”

“什么?”李孝逸目现精芒“你的意思是徐敬业与之有所勾结?”

“没错!”水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将军要剿灭徐敬业部队,首先应灭了绝情门,一万多身怀绝技的杀手要比十万普通士兵更可怕!”

他说的完全没错,李孝逸沉默了,他对这场战役必胜的信心在动摇,他本以为以多敌寡是稳操胜券的。

“那该什么办,回长安调集所有内廷高手?”

“不,卑职出身草莽,江湖事自有江湖人解决的办法。但在人气上我们太弱,需壮大声势,所以这次卑职前来是向将军讨兵的!”水霄说出来意。

李孝逸沉思,他深知水霄其实是武太后身前最信任的人,武太后甚至都有意要将最疼爱的御凤公主下嫁给他。

啊对了,御凤公主!

他疾步奔至贡龛前,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密封的黄金奁盒来。

“将军?”水霄不明其意。

“明天我自会拨三万精兵,由你率领赶赴润州”

“谢将军!”太好了,谢君恺他们有救了。

“这是太后亲书懿旨!”李孝逸打开黄金盒,取出一卷黄色绸帛。

“臣接旨!”水霄扑通双膝跪地,磕足三个响头。

“此处不易宣读,水大人自己看吧!”

水霄小心翼翼地接过黄色绸锦,打开仔细看到完,他震动了,脸色大变,喃喃:“公主失踪?”

“小老弟,”李孝逸亲昵地扶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懿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啦。你只要找回御凤公主,你便是驸马啦!哈哈”御凤公主!御凤公主!这英珞该怎么办?

公主要不要找?找到后该怎么办?拒婚便是抗旨,若不找,还是抗旨啊!

在他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李孝逸又塞了样东西到他怀里。“喏,这是公主的玉像嘿嘿,小老弟,你这回可真是艳福不浅哪!谁都知道这御凤公主可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哇,就是这幅画像,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国画师画出来,也及不上真人的十分之一啊”水霄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他仍为刚才那懿旨而头疼不已。回过神却见李孝逸热心地已将画轴打开,递到他眼前。

他低头瞟了一眼,猛地呆住了。

前尘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有的只是老鼠蟑螂蚊蝇做伴,每天吃些剩菜馊饭,吃不死你,也饿不垮你。

很奇怪绝情门主竟然没杀了他们,郅渲一派温文儒雅,不食人间烟火,神仙般的人物,被关进这样臭气熏天的鬼地方,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谢君恺不耐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才稍微挪了挪麻痹的腿,一阵当啷当啷的铁器撞击声便响起,吓跑刚才在他脚边神气活现漫步的两只大老鼠。

他冷笑声,望向对面。这地牢又窄又小,隔了四个鸟笼大小的铁栅栏,郅渲就关在他对面。地牢中光线很暗,他运足功力也只能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倚墙盘膝而坐。

地牢的正上方有个茶杯盖大小的透气孔,谢君恺抬头望去,那透气孔射进来的光线已近垂直,这说明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他们的午饭会再过一个时辰才会送来,而在此之前

“啊哈哈——哈哈哈——”一长串如夜枭乱鸣的笑声从隔壁牢笼里发出,时不时还发出“蓬蓬蓬”的撞击声“杨天鹏,我奶奶个熊,老子不怕你,有种你进来跟我一对一”

谢君恺罔若未闻,盘膝坐正,气守丹田,开始行气一周天,没多久就完全进入忘我状态。

每天这个时候,隔壁关的那个疯子都会准时发作,又哭又笑,又骂又叫的闹个没完没了,还特喜欢拿头撞铁栅栏,不撞到自己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绝不罢手。头几天,他还好心地可怜过他,哪知这疯子竟用手链勒他的脖子,对他拳打脚踢,还朝他吐唾沫。

反正,今天他是狠下心不去理他了。另外他倒想看看郅渲有什么解决办法!

行功顺利完毕,发觉自己的内力又增进不少,不由一阵欣慰。才收功睁开眼,竟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神清气爽之外才发现疯子竟也不闹腾了,正抓着铁杠子怔怔发呆。郅渲仍旧端坐着,手持一管白色玉箫缓缓吹奏,箫声居然能让疯子恢复安静,谢君恺不得不承认,郅渲的确有一套。

他不禁也闭目倾听,陶醉于优美的箫声中蓦然,他睁开眼!这首曲子不,怎会如此像

“嗬——嗬嗬——”疯子额头抵住栅栏,喉头颤动,一头乱稻草似的花白枯发下,一双血红的眼睛流露出骇怕的神情,怕的他忍不住直哆嗦。

谢君恺注意到了,他于心不忍地隔着栏杆问:“喂,你怎么了?”

郅渲也停下了箫声,箫声才一停,那疯子突然跳起,额头没命往铁杠子上撞。

“喂,你又发什么疯?”伸手穿过栏杆,谢君恺顾不上危险,想拉住他。

“我是混蛋,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他突然跳到谢君恺面前,抓过他的手,劈劈啪趴地扇自己耳瓜子。谢君恺心头一惊,赶忙收手,一抽竟没能抽回,那疯子仍牢牢抓着他的手。他这才恍然,原来这疯疯癫癫的老头竟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光看此人内力之深厚,绝不在自己之下。

“嗤——”地破空声响起,郅渲手心扣住的小石子已然出手。郅渲心地仁厚,怕伤了疯子,所以力道只用了三成。谁知疯子抓住谢君恺的手固然不放,对郅渲打来的石子连瞧都没瞧一眼,空出的一手向空中一招,小石子了无声息地被他抓到手里,往嘴里一塞“咯噔”“喀嚓”几下就将石子嚼碎吞下肚。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只够眨眼的工夫。谢君恺傻眼了,完全忘了自己还控在别人的手里。

“撒手!”谢君恺硬扯回自己的右手,手腕被拉破了层油皮。他恨声咬牙道“疯子!”

“哈——”疯老头冲他扮鬼脸,瘦的皮包骨头似的颧骨高耸,双目凹陷,满腮花白浓髯,头发像杂草,身上仅披一块肮脏破布,已碎成一条条的了。双手双脚青筋暴出,都上了镣铐,腰上更是绑了根又粗又长的铁链拖到了地上,限制住他活动范围。谢君恺一靠近他,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哥妹什么来相隔?哥妹隔着一座山,哥妹隔着山一重,分开在两边。高山本是无情崖,高山本是无情山,推倒高山住一起,天天能会面”

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郅渲耳朵最为灵敏,他侧转着头说:“是姑姑来了,是她在唱歌!”

他吹起玉箫,和着那歌声的节拍,箫声婉转,悠悠扬扬,传出老远。

“你是谁?”疯老头突然开口,恶狠狠地说“你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吹这首曲子?是,你是魔鬼?魔鬼——”

这同样是谢君恺想问郅渲的,因为这首曲子对他而言太熟悉了。记得小时候,每晚娘亲哄他入睡前,都会在他耳边轻唱这首歌。

只可惜郅渲全神贯注于箫声中,丝毫不理会疯老头的大喊大叫:“是苏玛妲,苏玛妲!你出来,谢昊晔!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们在这,给我滚出来,老子不怕,不怕你们——”

谢君恺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他不顾一切地穿过栏杆抓住疯老头的衣襟,大声地,急切地,颤抖地吼:“你认识谢昊晔?你怎会认识他的,他在哪里,你说!”

疯老头的脸正对上他,瞳孔蓦地急速收缩,他骇怕地大喊大叫,挥手拼命挣扎:“不,不——谢昊晔,你别过来!不是我杀的你呀——”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不”手一松,他颓然跌坐回湿冷的地上。

疯老头马上缩回角落,离他远远的,抱着膝盖,傻兮兮地啃着手指甲,一双眼睛飘来飘去,有意无意地扫过谢君恺痛苦伤心的面孔。

“听!上面好象在打斗!”郅渲侧耳细听“人很多嗯,来的人武功都不太高谢君恺,我们最好想办法趁现在逃出去,看守我们的人都去支援了!”

谢君恺没有回答他,他仍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他孤苦一辈子的娘亲,含辛茹苦地一人把他拉拔大,不知吃了多少苦!他从来都没见过父亲,父爱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

“你是不是谢昊晔的儿子?”

谢君恺猝然抬头,却发现刚才那个还在发疯的疯老头,正含笑蹲在他面前。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被铁链重重锁着!

疯老头似看透他心中的困惑,坚强有力的手在他脚镣上摩挲几下“叮”地声,脚铐应声而落,谢君恺更惊讶了。

“老夫装疯卖傻十几年,终于等到老天开眼了!哈哈,老夫姓陶,二十五年前提起‘七星子’陶一鸣,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谢君恺沉默不语,这突来的变化使他摸不着头脑,他决定以静制动,看这个陶一鸣在耍什么花招。

“你叫君儿吧,我曾听你娘这么叫你,你跟你爹长得很像。嗯,算下来你今年也该有二十四、五岁了吧,娶亲了没有?”

“你真的认识我爹娘?”

“那当然了,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爷爷’——你娘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陶一鸣不无得意地说。

“那你告诉我,我爹在哪?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陶一鸣不自然地瑟缩,脸皮微微抽搐,神情尴尬,说话也吞吞吐吐:“你娘没告诉你么?”

“我娘临终前,只嘱咐我一定要替爹报仇。她告诉我,爹爹的御凤诀就落在仇人手中!”谢君恺冷然,目光如冰。

“御凤诀?”陶一鸣的心跳差点停止,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半晌才道:“你娘没告诉你那一段恩怨是如何结下的?”

看到谢君恺询问的眼神,他叹口气,在他面前坐下“是了,她原也不敢再提。这事有二十六年啦,今天我若再不说出来,恐怕世上就无人知晓真相了。喂,小娃儿,你也好好听着,作个见证!”

他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郅渲说的,郅渲抿唇笑了下。

“孩子,你大概只知你娘姓苏,闺名叫晴颖是吧?其实她哪里姓苏,她叫苏玛妲?哈桑。哈桑才是她的姓氏,她并非汉人!”

谢君恺听他一开始讲的就非同寻常,却又不得不信他讲的都是事实。一颗心如悬在空中,随时随地可能掉下来摔的粉碎。

“苏玛妲生得貌美如花,不知倾倒了多少教中兄弟,但皆因她是圣女,只有对她收起妄想的念头。转眼苏玛妲十八岁,那年她果真被上任圣姑选作继承人。你想,天圣教新圣姑接任大典何其隆重”

“天圣教?”谢君恺哑然失声。

陶一鸣对他的反应显然极度不满,横着眼喝道:“怎么,瞧不起天圣教是不是?没错,天圣教确是天下第一魔教,那又如何?你莫忘了,你娘就是天圣教的教主!”

“魔教又怎样?老夫身为天圣教三长老之一,自问从未滥杀过无辜,比起某些沽名钓誉,自命不凡的伪君子不知要强出多少倍!你这般淤泥不化,完全不像你父亲。当时圣姑接任大典,广散邀请函,前来观礼的人成千上万,那些名门正派们却是一个都没敢来。嘿嘿,表面上是说不屑,其实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我们欲图谋加害。谢昊晔当时虽出道未久,却是豪气干云,他接连击败九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名气节节高升,我慕名已久。大典那天,他居然携礼来贺,这个面子可是给大了,天圣教上下无不对他敬若上宾,就是新圣姑苏玛妲也破例出席敬了他一杯酒嘿,后来想想,这段孽缘应该就是从那杯该死的酒开始的!三长老之中,就属我最倾慕谢昊晔的谈吐才学,就又挽留他在天圣教多盘桓了半月。等到半月后我们无意听到禁地传出琴箫和鸣声时,什么都已经晚了。谢昊晔这小子,枉我一片赤诚待他,视他为生平知己,他竟毫不知耻地勾引我教圣姑,还拐骗苏玛妲私奔——老夫引狼入室,实乃生平一大恨事啊!”声音凄怆,语调悲哀到了极点,陶一鸣布满皱纹的眼角甚至渗出一颗晶莹老泪。

“老前辈,”郅渲温和地开口“其实君子有成人之美,你们若成全他们做了夫妻,不也就可以留他们在天圣教了吗?”

“放屁!你懂什么?圣姑怎么可以嫁人?做为圣姑,即便是作为圣姑候选人——圣女的身份,都必须保持处女之身!苏玛妲这一跑,惊动了天圣教上上下下数万教众。我们三长老分别领了三千弟子天南地北的搜寻,却哪里还找得到。后来听闻武林出了个第一美女苏晴颖,我们猜想那便是圣姑苏玛妲。如此不断找了四年多,教中内部也不间断的打杀了四年”

“为什么?”

“为什么?那得要问你的好娘亲了。她接任圣姑后,原先的圣女纷纷嫁了人,下任圣女又还未选出,她一走了之,甚至还带走了震教之宝——藏宝图。教中群龙无首,大家争做教主,互不买帐。三长老谁也不肯让对方推委的女子做圣姑,”讲到这里,他老脸微红“最后终于斗了个四分五裂。外界传说天圣教被谢昊晔一夜所破,那全是谣言。哼,试想他武功再高深莫测,凭一己之力,也难抵得住我天圣教数万教众!我们三长老打赌谁先找到苏玛妲,拿回藏宝图,全教上下就听谁调令。我们找了四年多,最后终于被我在关外的一个叫石城镇的小地方找到了他们俩,那时你也已经两岁了。苏玛妲苦苦哀求我,并把绘有藏宝图的御凤诀交给了我,又自废了一身武功。我当时心一软便想饶过他们,哪知其他二长老赶到,双方言语不和打了起来。谢昊晔为保护妻儿,使计将我们三人引开”

“你们就这样杀了他!”谢君恺愤怒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似要冒出火来,恐怖异常。

“没有,我们没杀他,他是服毒自尽的!临死,他求我放过你们母子,我答应了。因为御凤诀已在我手上,其他两位长老也只得默认我的决定。后来,为了公平起见,我选了苏玛妲的兄长苏摩亚才出生的小女儿做了圣姑,三长老共同辅助,无权力大小之分,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在无形中互相牵制彼此,只等圣姑成人后将权力交回。天圣教终于平息了内乱,但如此一番折腾,早已元气大伤,教中弟子所剩无几。无奈,天圣教只能由明转暗,把总坛迁往茫茫漠北,悄悄休养生息,以待圣姑成人后东山再起!”

故事似乎到此讲完了,又似乎还有很多没讲,谢君恺注视着陶一鸣,期望能够平复自己汹涌欲出的情绪,可怎么也办不到。

故事,这仅仅只是个故事吗?这个悲剧里有他英年早逝,已完全毫无印象的父亲,有他年轻守寡,悲苦一生,最后郁郁而终的母亲,他又怎能只把它当作一个简单的悲剧故事,听后一哂了之?

郅渲也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为故事中的人感到惋惜:“陶前辈,你既然是天圣教的长老,又怎会被关在绝情门的地牢里?”

“绝情门?绝情门?哈哈哈”他仰天悲鸣长笑,笑声凄厉“绝情门?谁告诉你这里是绝情门的地牢?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绝情门,它自始至终都只叫一个名字——天圣教!”

“什么?!”

“没有绝情门,只有天圣教”陶一鸣愤愤地握拳,额头青筋暴起“天圣教总坛迁到漠北后没几年,我又收了个关门弟子,他的名字叫杨天鹏。当时他也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谁也不会留意他小小年纪竟如此有野心。匆匆又过了几年,三长老中的戴长老年事已高,偶染风寒老死在漠北,杨天鹏随即唆使姚长老与我争权,几番争斗又过三年。一次,姚邦义和我打了一架后,第二天就突然伤重不治。我觉得事有蹊跷,留心细察才猛然警觉,原来天圣教竟有一大半的势力已落入杨天鹏这贼子的掌控中!我老了,已无力再与他针锋相对,若长此下去,早晚要死在他手里,便索性装疯。这一装啊,没想就是十年!”

他摊开右手,生满老茧的粗糙掌心里躺着把细小精致的小锉刀“我日日夜夜关在黑漆漆的地牢里,与虱子老鼠为伴,不问世事。直到大约五六年前,有位小姑娘偷偷地溜进地牢,塞给了我这把小钢锉我不明其用意,又怕是杨天鹏派来试探我的人,所以不敢随意妄动。两月前,我又被押来这里。如果不是碰到你们,我也绝不敢如此冒险”

“陶前辈!”

陶一鸣用钢锉替谢君恺断开了手链“杨天鹏心计过人,他将我关了十多年,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试探我。我知道他不杀我,不过是想知道我将御凤诀藏在哪了。嘿嘿,御凤诀上记载的武功只适合那些毫无其他杂学基础的初学者,若已学了别派武功的人呐,就是再练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进度。所以我没练御凤诀,却全数转教给了杨天鹏,也许是我悟性不够,像杨天鹏那样的习武奇才也始终没学成当年谢昊晔的三分实力,后来我们也就放弃了再修炼。他现在想要那本御凤诀,当然不会是贪恋上面的武功秘笈,他是想要那张绘在御凤诀里的藏宝图!这张藏宝图,据说是隋炀帝兵败时留下的,隋炀帝一生残暴奢靡,他搜刮民脂民膏而聚积起来的财富能少得了么?”

说话间,他又到对面救出了郅渲“我不清楚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想来应该和你们有关。如果我们此刻冲出去,定是他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郅渲点头表示赞同,他心里非常记挂冷香仙子他们,若非身有禁锢,早冲出去了,相信谢君恺也是一样的心情,他早迫不及待想见李悦了!

真相

“杨天鹏,你乖乖地把渲哥哥他们给放了,我便饶你一条狗命!”

东西两处假山高地,双方各守一方僵持不下。整座华丽的刺史府邸已变成了杀声震天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杨天鹏嘴角孤傲地微扬起冷血的笑容,蕊胭、慕絮、羽幽以及三位护法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神情有些委顿,但丝毫无损于他们对他的一片忠心,只要有他们在,绝情门就绝打不垮,永远有复出的机会。

他这次惨败,是他一时失策,他没料想到向来骄傲自大的武林中人竟会与官府军队勾结在一起,而且他还低估了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人。看她方才昂然娇立,手持五彩令旗,镇定自若地指挥整个战局,用三万毫无半点武功的士兵竟把他训练有素的一万杀手杀了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怎不叫他恨得牙痒。

“嘟——嘟——”号角声起,雷鼓乍响,从杨天鹏等人立身之处后方的小树林里涌出大批官兵来。一时间彩旗挥舞,刀光闪烁。

“怎么回事?”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英珞他们都愣住了。

“是徐敬业的军队!”李悦伸手一指,果见那些飘舞飒飒的旗面上都绣了个大大的“徐”字。

“哼,他们果然有勾结!”

“诸位——”从对面人群里走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来,年约四五十岁,面目清瘦,颏下五柳长须,文质彬彬。只见他斯斯文文地对大家一拱手长揖“鄙人骆宾王,可否听在下一言?诸位皆乃武林豪杰,豪气冲天,想必对杨门主有些误会。这位杨门主早已投效在扬州徐都督帐下,全心全意为的是讨伐武逆霸政,还我大唐李氏江山。诸位若不信,请看——”

手一摆,躬身迎出一位身穿黄袍,头顶天子珠冠的年轻男子,他正是李悦曾撞见过的李贤。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英珞本就听的糊里糊涂,还以为有人竟穿了戏袍亮相,更是笑弯了腰。捧着肚子指着对面笑“哎哟,那人扮的是谁是隋炀帝么”

“这才是我们大唐的正统天子啊!”骆宾王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对面山坡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就连他们这一边竟也有三分之一的人无知愚蠢的冲对面跪下膜拜。

“喂,你们做什么,起来啊!”英珞大叫“他们不过是在演戏罢了,你们怎么都当真了”

演戏?李悦脑中被某种东西击了一下,她咬咬牙将令旗交到郤炀手里,排众而出。在盛夏的午后,耀眼夺目的阳光下,她一袭水葱绿的罗裙格外引人注目,如一汪清泉流淌。

“李贤,睁大你的双眼,你可认得我?”

李贤果真抬头睁大眼睛瞧了过来,李悦娇嫩得宛若一朵出水芙蓉,他哈哈大笑:“认得,认得,朕当然认得姑娘你,朕怎会忘记你”美女通常都是让人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的!

“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这”他那眼瞟了眼边上的杨天鹏,半天才接着说“姑娘与朕当真有缘,竟然也姓李哈哈,五百年前可还是一家呀!”

“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大唐前太子贤!”李悦恨声道,这时她已经能够百分百肯定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贤哥哥。正如英珞说的那样,他只是个长的像李贤的替身,不过是在演戏罢了!“骆宾王,你可知罪?”

骆宾王一愣,随即道:“姑娘,你何故处处冒犯陛下?陛下待人仁慈概不予追究”

“枉你堪称初唐四杰,才高八斗;枉你口口声声标榜忠君爱国”心中悲愤,横眉指向“李贤”“你说你们造反是为了大唐李氏子孙,但你有没有真的想过,你随便找个貌似李贤的人来拉拢人心,会对幽禁长安的真李贤造成什么伤害?你们会害死他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母后了,李贤得到的下场还不够惨么?谁也不能妨碍阻挡她的母后!

他们打着李贤的旗号造反,母亲为了揭露他们的阴谋,自然也不会再让真正幽禁在长安的李贤活着。

傻呀!她的哥哥们就这样被一群为国为名为利为权的野心家们给牺牲掉了。

可悲啊——

“姑娘”骆宾王何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谋大事就应不拘小节,为大而弃小,这不是很值得一搏的吗?

“杨天鹏,你把我妹妹还给我,我再也不过问你的事啦!”

是的,她厌倦了,好累好累。她只想找处安静的地方慢慢的,无忧无虑的过完不多的时日,不想这样打打杀杀浪费短暂的生命。

“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杨天鹏戏谑地冷笑,手高举挥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这道弧线的坠落,淼橘押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槁枯的女子跌跌撞撞走到人前。

“彤儿”李悦失声。

“要我放了她?哈哈,可能吗?你现在还凭什么要我放了她?”他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竟被她一手毁了,他怎能轻易吞下这口气!

“姐姐——姐姐你快走!他在这地下埋了好多炸药啊——”李彤拼死惨叫,声音嘶哑。

“淼橘,让她闭嘴!”

淼橘应声点了她的哑穴。

望着已被折磨得不像人样的妹妹,李悦心如刀绞,她不顾一切地扑身冲了过去。

“悦儿!”

“回来,危险!”

她什么都不管了,她已经丢弃过自己的妹妹好几次了,这回无论如何,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她都要和彤儿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看到她冲过来,骆宾王变色道:“她知道咱们的秘密,留她不得!”

“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杨天鹏横了他一眼“慕絮!”

“是,主上!”慕絮轻轻纵起,拦在李悦面前,淡淡地叫了声“姑娘”

“走开!”一招“风卷残云”葱绿水袖一卷,袖内拢着的玉掌已然印上慕絮胸口。

慕絮一个不察,竟被击飞三丈远,吧嗒重重摔在草地上。幸好李悦功力不高,她才没受太重的伤。

啪、啪、啪杨天鹏有条不紊,漫不经心地拍手鼓掌:“真没想到,原来你的武功那么好!”“主上”慕絮面带愧色地爬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你退下!”

李彤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眸子里全是委屈、哀伤、心碎她发疯般拼命摇头,求姐姐不要靠近。

“你放开她吧,由我代替她!”她坚定无比地昂起头。

“啧、啧”他贴近她,捏紧她的下巴,力道重的快要捏碎她的颏骨。她痛,却倔强地咬牙不吭声“真是烂好心,知道好心未必有好报么?她算你哪门子妹妹?值得你为她连命也不要吗?”

她咧嘴一笑:“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寒光猛地闪出,她的手里多出一柄短剑。杨天鹏面不改色,右手双指快如闪电的一夹,剑背牢牢被夹住,她用力一抽竟没能松动半分。

“主上!”四大随身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一个都不许插手!”他命令。

李悦脚踢连环,手上加劲一拧剑柄。杨天鹏手微一松,本以为完全可以安然全身而退,没想到剑锋异常锋利,剑风竟凌厉的割伤了他的手指。

血从指缝间流出,她手中握着的那柄薄若蝉翼,近似透明的短剑。

“思情剑”

剑曰“思情”睹剑思情!

他忽然心中大痛,仿佛方才那一剑不仅割伤了他的手指,更刺穿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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