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视眈眈】
于虎虎觉得今天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最近天气太热,医院为了省电费,总在凌晨偷偷断空调,一晚上被热醒三四次,搞得他早上幻听很严重,连每日的晨跑都提不起劲。气势汹汹地领着几个闹腾的老头前往去谢姐处抗议,谢姐被他们吵得头晕,后来干脆直接躲到二楼的病区不下来。
抗议无果,于虎虎头脑昏沉地晃在走廊上,脑子里回声一样的说话声又响起来。他精神不好,没工夫去细听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像被拢在钟罩里,罩外的人大喊大叫,却一个字也听不清。这样的幻听打小一直有,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偶尔精神好时还能纸笔记录在案,但当这天启一般铺天盖地的声音出现在空旷的地方还是让人有点畏惧,他希望现在随便抓个人跟他讲话,讲什么都行。
抬眼间一个影子在半掩的门缝一闪而过,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一颗肉屁股上的红痣晃啊晃,这才想起好像有几天没玩这个屁股了,瞬间兴致勃勃起来。其实在医生那儿做过评估,他算不上有性瘾,顶多是年轻气盛,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量表上撒谎了,没能评估准确。毕竟总不能告诉医生说他那一天几次可不是自慰,而是真枪实弹的屁股吧。
接着薛坚拒绝了,说他弟弟来了。
谁家亲戚来了住精神病院啊?于虎虎百思不得其解,薛坚的形象在他眼里更加深不可测,这厮就抠到不愿意给亲弟找个如家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下怎么操这个屁股啊?非得钻空治疗室了吗?不拘小节如他,野合的时间长了也是会心虚的,不如挂了两把锁的薛坚的小窝有安全感。
可恨的是薛坚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事,像个母鸡一样叠被子理衣服,嘴里叽叽喳喳,唾沫横飞。于虎虎出神地盯着他,怎么会有人嘴巴这么薄,薄得都要包不住牙,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才一直闭不上嘴?
与此同时,脑子里的幻听在逐渐远去,薛坚的声音变得有实感,于虎虎缓缓舒了口气,他听薛坚拐来拐去的腔调讲那些市井的话,总觉得熟悉,闪回很多如今已经模糊的时刻,比如小时候某个保姆走路的样子,他妈妈在草地上唠叨他时遮阳帽下黑洞洞的脸,高中音乐老师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吊嗓子;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像在窥探另一个人的记忆。于虎虎咂摸着这些片段时会觉得恍惚,不能相信就是这些记忆的碎片组成了现在的他。大脑沉在柔软的熟悉感中,精神就回到了安全区,开始肆无忌惮地依恋起来;盯着薛坚趿着五块钱一双的蓝色塑料拖鞋41码的脚时,竟然觉得特他妈性感。
情不自禁抬手向微凉的腰腹抚去,他依旧嗅到了那股旧衣柜的味儿。
薛坚身上总有一股陈旧布料的味道,先前于虎虎以为是他总拿肥皂洗衣服把衣服洗坏了,后来发现被子枕头都是这个味,便猜测是他常年穿洗坏了的衣服,自己身上都腌入味了,又这样传到了床上。
于虎虎一介妖蝴蝶,洗衣液都恨不得兑香水,先前很嫌弃这股味道,每次做爱时都穿一件不喜欢的衣服来,生怕沾上旧衣柜的味。后来不知是闻惯了,还是看薛坚顺眼了,那隐隐的布料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倒是有一些厚重的踏实。只是做爱难免会有搞脏的时候,丢掉那件t恤也是顺理成章,结果薛坚非要给他洗。看着他奋力打了四五遍肥皂,于虎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那件衣服洗完会不会跟薛坚一个味道。于虎虎嗅着他的脖子,决定今晚要在这样的味道中入睡。弟弟好说,弟弟去外头——
“这咋行?!”
于虎虎猝不及防被他吼了一声,震得脑袋发晕,太阳穴突突跳,只觉薛坚这个人无时无刻都在刷新他的底线,原先都是他吼人,什么时候轮到他被吼,关键薛坚也不是真的吼他,只是一惊一乍的嗓门大,跟个乡间农妇似的。他看不惯薛坚这不许那不许地看管弟弟,十七岁儿子都能有了,出去住一晚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是他亲哥!”
面对薛坚的理所应当,于虎虎手足无措,他自己家庭不睦,于是也以此揣测别人,只是没料到人家兄弟两个自有相处了十几年的法子,还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插一脚。
于是被触碰到的时候,他仿佛烫着一般跳起来窜了出去,奔走之时又后了悔,感到外层的颜面被突然扯碎了,一时间羞愤难当。他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薛坚在仰慕他,实际上这种感觉也是对的,于是当本体的一些弱点即将要暴露的时候,头一反应就是躲藏。
时间一久于虎虎就反应过来,怨气被针对性地转移到了薛坚本人身上,以至于身边半死不活了好几天的蒋奇莞都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那个要好的护工呢?”
于虎虎像被吓了一跳似的抖了抖,皱着眉头道:“问我干嘛,我怎么知道?”
“我意思你去找他玩,别整天缠着我。”
于虎虎转过头来打量蒋奇莞,上上下下的眼神瞧得蒋奇莞发毛,正要叫他滚远点,却听于虎虎摆正了脸色说道:“关哥,我发现你这人仔细一看,还挺有人样的。”
“你这说的什么鬼话?”
“我说,”于虎虎往他那头挪了挪,胸膛顶上蒋奇莞的肩膀,整个手臂虚虚揽着他的肩,“你最近是不是减药了?还住单人间呐,多无聊,我搬来跟你住?”
“你看我俩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下次见不知道啥时候,我多陪陪你呗。”
蒋奇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警惕地盯着他:“少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哎,我能干什么。”于虎虎装模作样往沙发上一靠,“当你是我好兄弟,怕你找不到人谈心。”
蒋奇莞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我自己一个人住挺好。你别搬。你敢搬我告诉谢姐去。”
于虎虎来了劲,搂住蒋奇莞脖子想勒他,未想蒋奇莞力气竟不小,几下扒开他的粗膀子,往上一折,折得于虎虎哇哇叫:“放手放手,我不弄了!”
蒋奇莞甩开他。“你好他妈恶心啊。”
“咋的,你还恐同?”于虎虎歪在沙发上揉胳膊,手贱地想去抓乱蒋奇莞的头发,他的关哥病情好转之后终于有心思捯饬自己了,发胶一抹,看着确实比刚入院时的蓬头垢面多了几分姿色。
蒋奇莞被他烦得不行,胳膊肘一挡,正要劈头盖脸骂过去,转头却顿了半晌,乐道:“你姘头来了。”
于虎虎当然也早早瞧见薛坚了,他向来不把这些事刻意瞒人,这会儿听到蒋奇莞的话,也不去疑心他怎么知道的,只收回了手放在膝盖,目光转到电视机屏幕上。眼见薛坚越走越近,几乎走到面前来了,摆明了是专门来找他的。于虎虎冷着个脸,找他干什么?除非是来告诉他那烦人弟弟今晚不回医院——
“我操!”
于虎虎噌地抬起头,发现薛坚一脸怒容叫骂着,是他从没见过的毫无顾忌的怒意,眼神却是越过他朝后望去。
“你这一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只见薛强顶着一头黄毛飞机头从门口晃进来,瞧见薛坚明显慌了慌,移开眼珠子故作镇定地往房间走。
“站住!”薛坚大喝一声,他从没这么大声在走廊讲过话,前台的护士都好奇地看过来。薛强那头见薛坚冲了过来,扭头撒腿就跑,两脚抹油地一头扎进房间。旁边的护士们都看得乐了起来。
此后房间里就传来他俩拐来拐去的方言,音调之激烈,语速之快,于虎虎一个字也没听清,如坐针毡,又不好意思直直地走,一会儿又要被蒋奇莞揶揄说姘头来了溜得飞快。最后他还是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蒋奇莞见状果然撺掇道:“快去劝劝吧,听着要打孩子了。”于虎虎轻蔑嘁了一声:“他那细狗,一巴掌先把自己手拍骨折了。”最终还是踱着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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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章yhh视角
【shaless】
“明天就去给我染回来!”
薛坚气得头晕,扬手就想甩一个巴掌,结果薛强梗着脖子躲都不躲,打又打不下去,拐了个弯往桌子上拍。拍个桌子也犹犹豫豫,毫无气势。
“这黄毛像什么样子?明天染回来听到没有?”见薛强压根正眼都没瞧他,火气更大,“我跟你说话你往哪儿看!”
怒气冲冲回头一瞥,只见于虎虎立在门口往里张望。薛坚现在可没精力处理两个祖宗,边招手边走来要将于虎虎推出去。未想使了劲却没推动,一愣,抬头看于虎虎死盯着屋内,不禁心中纳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下子就定格到薛强身上那件印着巨大logo的t恤。
糟了。薛坚顿时心慌意乱,汹汹的气势哑了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虎虎自己都说了衣服不要了,这会儿总不能生气。只是他非要捡去洗,这会儿又穿在他弟弟身上,总感觉要被人看扁。偏偏薛强还傻不拉几地捞着衣服扇风,像专门闪给人看的。
薛坚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形该说什么,于是打算装傻充愣,挤出一个笑:“你没事回去吧,我正教训他。”又颇为讨好地加上一句,“一会儿给你送开水。”
“你叫小强给我送来呗。”于虎虎往房里一努嘴。
薛坚和薛强皆是一愣,薛强更是错愕:
“啊?你叫我啊?”
薛坚太阳穴突突,只想于虎虎赶紧离开,只满口答应:“好好,你先回去。”
送走于虎虎,薛坚啪一声关上门。“为啥叫我给他送水?咋知道我名字?你说的?”薛强疑问三连,薛坚心烦意乱,哪答得上来,瞧见他那一头玉米穗的黄毛,刚刚没落下去的巴掌抬手就扇。薛强嗷一声抱着头跳到一边,嚷嚷道:“他谁啊他!凭啥叫我送?我又不是护工!”
“人是这儿的病人,你身上衣服就他的。赶紧脱了!”薛坚提起个水瓶子往外走,又转身警告道,“你个闲杂人等没事别去招惹哈!小心楼长不给住,你就睡大街去吧。”
薛强这下不扇衣服了,嘟囔着“谁想招惹精神病啊”翻身躺上了床。
这头薛坚吭哧吭哧接了水给三号房送去,一探头进去,胡宇果然正在闭着眼打坐,于虎虎在另一张床上已经背对着房门躺下了。薛坚敲了两下门,见没人理他,只好清清嗓:“我拿水来了。”
于虎虎头都没抬一下,胡宇则睁开眼微微点头,见薛坚磨蹭半天还不走,便问:“还有事?”
薛坚像被吓了一跳,带着些许尴尬指了指于虎虎。胡宇便懂了,道:“于虎虎,薛坚找你。”
“什么事啊?”于虎虎扭了半个头过来,看薛坚神神秘秘藏在门后不进来,又躺下去,“你就这儿说吧,我懒得下床。”
薛坚犹豫片刻,他本来是想私下找于虎虎单独谈谈,但这会儿说没事显然又晚了,搞得像是他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信不过胡宇似的。于是心下一横俯下身趴在于虎虎床头,尽可能压着嗓子说:“那个衣服,我弟就穿了一下,没搞脏。你别介意。”
“哦,没事。我不是给你了么。”
于虎虎被他说话的热气喷得耳朵发痒,不自觉往旁一缩,这在薛坚眼里俨然成了“不要靠近”的警告,刚刚那句话听在耳里也多了分故作大气的意味,明里暗里好像在说他故意要他东西一样。
薛坚僵硬了一下,说:“那我给你收着。”
“不用。”
短短两字,摆明是分毫面子不肯给他留。薛坚向来爱占小便宜,被人阴阳讽刺惯了,若放在以前才不在乎,只会乐得白捡一件牌子货。然而此刻可能是因为有胡宇在场,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他涨红了脸,决心非要替自己辩解两句:“我不是故意要你东西,我——”
“这点儿东西老拿出来念什么?”于虎虎不耐烦打断道,“你平时要的还少了?”说完就翻身转过去,留给薛坚一个背。
薛坚霎时呆了,话到嘴边几乎咬了舌头,下意识看了眼胡宇。虽说还是那副淡泊表情,薛坚却笃定那眼神一定很讥讽。手里还提着开水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这时胡宇指了指角落,他反应了片刻才赶紧把开水瓶提过去放下,逃一样跨出了三号房,还不忘轻轻掩上无法上锁的房门。
因为这件事,薛坚到第二天中午都在躲于虎虎,顺带躲胡宇,自己的开水瓶也不敢去六号房拿回来,便支使薛强去拿。左等右等不见回来,薛坚怕他找错地方了,打算去看看。刚走到开水房门口,薛强跟于虎虎就一前一后说着话出来了。薛强出来时一股子烟味,手里还提着两个开水瓶,一个薛坚的,一个六号房的。
薛强率先看见他,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来,慌乱地把一只开水瓶塞给身后的于虎虎,说:“叫我来接水,咋你自己也来了。”
薛坚更没料到这么一会儿功夫薛强跟于虎虎已经搭上了话,昨晚告诫的“你没事少招惹”算是彻底放了屁。由于昨天的事,他不免眼神无处安放,心里也发窘,于虎虎倒像没事人一样冲他挑眉一笑。薛坚一惊,捕捉到这个冰释前嫌的信号,正要急急打个招呼,于虎虎却转身大步离去,走时还颇为体面地冲他们挥手。
二人回到房内后,薛坚立刻质问:“你咋跟他在一块儿?”
薛强顿了顿,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叫我去他们房间拿水瓶的?”
薛坚无话可说,薛强继续道:“他正好也要去打水,就一起去了。”
“打那么长时间?”
薛强没回答,反倒说起:“他还知道我叫薛强,我问他你咋知道的,他又不说。”
天天强娃子强娃子的喊,他自己叫薛坚,弟弟还能叫什么名。不等薛坚再问,薛强突然神秘道:“哎,精神病真的那样吗?他也那样?”说着边翻白眼边做了个痴呆流口水的样子,又疑惑道,“我看他跟我们村那个傻姐儿不太像呢,瞧着不傻啊。”
听见这话,薛坚忍不住显摆一番:“你懂什么,精神病跟精神病差别大着呢,于虎虎得的是精神分裂,傻姐儿得的是……是,是弱智病,哪能一样。”
薛强似懂非懂:“啥是精神分裂?”
啥是精神分裂?跟精神分裂患者朝夕相处这么久,薛坚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上来。虽说每天都推着于虎虎去治疗,他对于虎虎病情的了解也仅限于“需要电疗,偶尔打人”这两点上,而每次发病是什么感觉、难不难受,他是一概不知。于虎虎平常看着率真,但其实不怎么深谈自己的事,他也从来没想过去问,好像不问就能一直把于虎虎当平常人看待,不去了解就可以回避一些事实。
薛坚搜肠刮肚,想起王雯跟他说过精神分裂需要终生服药,难以痊愈,便煞有介事地吓唬薛强道:“……精神分裂是最严重的精神病。你少去惹他,小心他打得你哭。”
“嘁!他长得像个娘炮一样,我打哭他还差不多。”
“真不害臊。你腿有人家胳膊粗?”
薛强轻蔑道:“他那都是死肌肉!”
薛坚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没给他烟抽吧?”
听见薛强不吭声,薛坚骂道:“你他妈——”
薛强怒道:“吼我干嘛?他抽了一口就踩地上说不好抽。放他妈的屁,净在那儿装逼。再说,你有资格骂我?你还给他带过酒呢。”
薛坚差点昏过去,急道:“还说什么了?!”俩人凑一块也就几分钟,什么都抖出来了。再问薛强怎么都不肯说了,抹了把玉米穗儿一样的头发两耳不闻地写作业去了。
薛坚大汗淋漓,心里琢磨,看来薛强在这儿的期间,他还得防范这俩逼孩子凑一块,这俩逼嘴一个比一个瓢,谁知道又会捅出什么逼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