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是靠着洛氏分给你这个嫡长子的?月例才勉强体面。等?我想明白没了?那十万两,我便是再怀十次孕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再想的?事情便实际了?许多。”
“再生个儿子,便有两份嫡子月例可用,日子能过得更好些?。”
白婉声音柔缓,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盘桓许多年,说出来的?时候甚至已?经消弭了?怨恨,听在洛云升耳朵里格外不是滋味。
一时之?间,他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大抵在这个时代?,生而为女便是罪孽。
“所?以当我知道晴儿是女孩儿的?时候……”白婉凄凉一笑,“我很害怕。”
“我的?嫁妆已?经全部搭进了?洛家这个魔窟,我连体己钱都要从?儿子的?月例里扣,像我这样没用的?母亲怎么可能养好一个女儿?我蠢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在我身边长大只会害了?她。”
“更何况……那时我虽不懂,但我已?能隐约感觉到,生作?女子本就不是一件好事,我将她带来世上受苦便是造了?天大的?孽。”
“我看见她,便看见她将来的?悲惨的?命运,我总是梦见她长大后的?样子,梦见她哭着质问我,为什么要将她带到世上受苦,为什么不能保护她,为什么哥哥有的?她没有,为什么只有她要卑躬屈膝地、屈辱地活着。”
“我受不了?。”
“我……”一行清泪顺着白婉眼角落下,什么释怀,什么放下,都只是未到伤心处。等?真的?伤透了?心肝,便是七老八十也要流着泪哭诉,半点忍不住。
没想到修佛十几年到头来还是忍不住流泪,白婉似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因为没有怨恨只有愧疚,显得越发凄楚,便是洛云升这个无关?之?人也百般不是滋味。
抹过泪痕,白婉叹息一声,自嘲道:“不过这些?念头如今看来都只是逃避,我这一生唯独对?不起的?就是你和晴儿。”
“但如今晴儿已?经不在了?,我再说什么也都没了?意义?。”
“你……”白婉站起身来,坐到洛云升身旁,抱了?抱他。
迟来的?亲情不比草贵,白婉通透至此,也不会想着与洛云升上演什么母慈子孝的?戏码,只在临行之?时将自己能给他的?全都留下。
“这些?银票和契子是我离开洛家到静照庵后,我的?父母,你的?外祖父母悄悄为我置办的?,我没什么能力,只能用逃离来保住这些?财产。”
“本来其中大半是要给晴儿,女子没有钱财傍身是万万过不好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
“你们兄妹感情好,你便全收着吧,你在王府的?身份也……难免束手?束脚,这里一共是一万七千两银子,我听闻你与一个刘姓公子一同开了?一家义?诊铺子,想来要许多钱财才能支撑。”
“靖安王家大业大,但未必愿意你在外面抛头露面,有这些?钱你也能有几分底气?。”
说完,白婉像是又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纸条放在洛云升手?心。
“这是你祖父母所?在之?处,他们总是写信给我说家中过得还算不错,但洛家就像吸血的?蛆虫,便是我已?削发为尼,因着早年间两家的?合作?,白家也还有些?把柄握在洛华昌手?中,想来这些?年还是要走了?许多银钱。”
“这些?年新贵骤起,白家早没什么名气?,洛华昌愿意为了?钱把你卖给……”白婉深吸口气?,“对?不起啊,我……终究是我害的?你,你要是……要是能有个好母亲就不必受这份罪了?。”
白婉自责愧疚,洛云升也不好受,白婉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叫洛云升也跟着她一起难过起来。
“洛家大抵已?经没办法?从?白家身上抽出什么油水了?,所?以……”眼泪再抑制不住地掉下来,像要把过往几十年的?眼泪一起流干,白婉只得深吸口气?,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难堪。
“我……我没立场求你什么,但如果……”:
“如果靖安王真的?待你不错,我……希望你能看在这钱财的?份上帮你外祖父母和你舅舅断了?洛家这份往来。”
“他们都是很聪明的?商人,一定会给你和靖安王很多回报,你是他们的?亲外孙,他们连我都愿意搭救,也一定会念你的?好的?。”
白婉一生因钱财享尽荣华富贵, 也因钱财困苦,但临到头,她想要儿子搭救母家却还是只能拿银子说事。
然?而?静照庵这十几年也让她明白, 金银最买不来的便是情感。
白婉自知失言,想要补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终是自嘲般地叹了口气:“是我不对, 搭救白家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应当做的, 不该压到你身上。”
“那些钱财铺子你拿着傍身便是, 白家的事你便当没?听过吧。”
“我很快要去云游,将来未必有再相见的机会。”
“你我母子一场,我却没?做好母亲, 只希望你往后安好, 能顺遂度过这一生。”白婉起身不再多说,朝洛云升行?了?佛礼, 道一声:“阿弥陀佛”推门而?去。
洛云升皱皱眉,没?有挽留。
白婉已尽人事,往后在她看来便都是听天命了?。
白家也好,洛家也罢于她都将是泡影了?。往后世间再无白婉,只有静照庵的惠安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