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堆满布料和丝线的工作室里,艾斯黛拉哭着向于贝尔讲述了自己的来历与“被求婚”的过程。
她告诉于贝尔、她既不是什么来自马赛的贵族小姐,更不是什么来自外国的名媛淑女,那些流传在巴黎社交圈的传奇故事都与她本人无关,她只是个被兰达强行掳到巴黎做情妇的普通法国乡村女孩,在来到巴黎之前,她甚至都不会写字读书;
听完她讲述的真相,于贝尔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心中对于这个女孩儿的不满与怨气在这一刻散尽、只剩下同情,而当他听到她讲到克莱尔的故事时,他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冷;
“那件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害怕吃他给我的任何食物……我害怕他会像毒死克莱尔的女儿一样毒死我……”
艾斯黛拉蜷缩在沙发上泣不成声,回想起那被自己送出去的糖果毒死的小女孩,她痛苦的抱住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她一遍遍的拷问自己,心想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巴黎该多好,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兰达该多好,那么克莱尔是不是不会死?她的女儿是不是也不会死?
“别这样,艾拉……”
于贝尔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的脑袋,艰涩的安慰说:“听着……我相信那件事情不是你的本意,所以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这很难受,可得你得学着坚强,因为现在你自己也正面临着困难……”
工作室里回荡着男孩儿的叹息声和女孩儿的啜泣声;
好半天后,哭累了的艾斯黛拉攥起裙摆粗鲁的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咬牙切齿的道:“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的!我绝对不要嫁给那个恶魔!”
“但是要离开他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年轻的小裁缝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有些担忧的皱眉道:“他现在是整个法国权力最大的人,巴黎城内外到处都是他党卫军……”
“只要能够离开巴黎,我就有办法逃去其他地方,到时候他就别想再找到我……”
艾斯黛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抽搭的哭腔;
而听到她这句话的于贝尔则是若有所思,紧接着脸上便呈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就在于贝尔内心陷入挣扎与纠结时,穿着一身苔绿色天鹅绒裙装的弗朗西丝卡像一道幽灵般悄无声息的“飘”了进来;
路过于贝尔的时候,弗朗西丝卡用那画着细长眼线的眼尾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就对着沙发上努力伪装无事发生的艾斯黛拉凉嗖嗖的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总是一幅瞒着我有事发生的样子……事不过三,我觉得我这次需要一个解释。”
说完,她便优雅的在沙发上坐下,板着那张美艳瘦削如天鹅般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手足无措的于贝尔;
见此,艾斯黛拉轻轻拉了拉弗朗西丝卡的衣摆,低着头愧疚道:“是我的问题,茜西……我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于贝尔了……”
“……”
本以为弗朗西丝卡会为此感到震惊、愤怒、不解,结果没想到她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还淡定的拍了拍艾斯黛拉的手,以一种早在预料之中的口吻对她道:“哦,没关系。事实上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安慰,艾斯黛拉心里更难受了——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做地下行动的料,但弗朗西丝卡的这种直白依然让她感到伤心。
作为一个顶级情绪管理高手,弗朗西丝卡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一旁的于贝尔;
这位来自诺曼底的小裁缝被她吓坏了,他忍不住倒退两步到桌边,一脸惴惴不安的看着弗朗西丝卡,然后嗫嚅道:“我发誓我不会和别人透露半个字……我向上帝发誓!小姐!”
“作为一个女人,我从不相信男人的任何誓言,”
弗朗西丝卡垂眸轻抚自己新做好的胭脂红色指甲,语调慵懒而矜持,却又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让人保守秘密的最佳办法,是让他成为秘密的一部分……所以——”
“所以什么?”
男孩儿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小声问;
“所以你得负责把艾拉带出巴黎。”
弗朗西丝卡从容不迫的提出了这个让于贝尔冷汗直流的要求;
在于贝尔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艾斯黛拉便看向弗朗西丝卡惊疑的问:“可他只是个裁缝而已……他要怎么把我带出去?”
“他需要离开巴黎去取用来制作你婚纱的蕾丝,这是他自己亲口说过的。”
弗朗西丝卡耸耸肩,冷静的分析说:“兰达是不会拒绝这项出城申请的;有了他亲自下达的出入令,那些守卫关卡的德国士兵也不会为难于贝尔,你大可以藏在他的汽车后备厢里混过去。”
“可是……”
“别‘可是’了,艾拉,”
弗朗西丝卡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女孩儿,一脸严肃的说:“这是目前来看最有可能实施的办法,只要于贝尔肯配合我们,接下来就完全没什么麻烦。”
此言一出,两个女人便一齐将目光投向了陷入呆滞状态的小裁缝。
面对那一个威胁压迫、一个可怜期盼的两道目光,于贝尔如芒在背;他才刚成年不久、刚来到巴黎、刚加入自己梦寐以求的时装屋工作;他还有爸爸、妈妈、还有远在他乡的妹妹……一旦被发现,被牵连到的,绝对不止他自己吧……
“……让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男孩儿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轻声对她们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因为这不仅仅是关系到我一个人的事情……”
闻此,弗朗西丝卡眉头轻轻一皱,她刚要开口说话时,一旁的艾斯黛拉就已经抢在她前面答复了于贝尔:
“可以。你可以仔细考虑这件事。如果你答应这件事,我会用我活着的每一天感谢你的帮助;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但我同时也希望你对这件事保密……好么?”
“——你只有一天的时间考虑这件事。”
弗朗西丝卡冷冷的进行补充道:“如果你愿意做,那么事成之后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到时候你甚至可以在蒙田大道拥有以你自己为名的时装屋……改变命运的机会总是十分稀少而珍贵,你应该好好把握你自己的命运,于贝尔。”
“……”
全世界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师?
在蒙田大道拥有一间以自己为名的时装屋?
无论怎么听这都是非常诱人的条件……
于贝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沉声回答说:“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多谢您的提点,蒙蒂诺小姐。”
……
虽然弗朗西丝卡已经把“威逼利诱”这一准则发挥到了极致,但艾斯黛拉依然不太确定于贝尔会不会参与到这项危险的行动中。
距离定好的结婚日期已经不到两周时间,就连梵克雅宝也已经将婚礼上要戴的头饰赶制好送到了家里;
也许是因为婚纱上有铃兰刺绣,所以兰达命令梵克雅宝的珠宝工匠打造了一顶由钻石、珍珠、祖母绿等宝石制作而成的王冠;
那些坚硬的、寒光闪闪的铂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被铸造成了极其柔软自然的交织花环形态;叶子由切割得细碎得的祖母绿宝石镶嵌而成,花朵则由钻石组成;
工匠们唯恐不够精致动人,因此不仅在每一朵铃兰花上都坠上了一小颗水滴形的珍珠,甚至还特地在花朵枝叶间铸造了几只挥着翅膀舞动的精灵。
整个发冠华丽精致、熠熠生辉,就连见多识广的玛丽都忍不住连连惊叹;
对于玛丽的反应,兰达自然是开心得意的;可当他笑着亲吻怀里的艾斯黛拉、询问她是否满意时,艾斯黛拉却只是轻轻点点头、然后就垂着脑袋不说话。
吃完晚饭后,艾斯黛拉便默默的去洗澡、上床睡觉;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玛丽每天晚上都会将他们的被子烤得暖烘烘的然后再给他们铺好;躺在床上,身体和四肢被轻柔蓬松的棉花包围,整个人从耳朵尖到脚尖都是温暖的,舒服得让人想要晕过去。
艾斯黛拉缩在被子里昏昏欲睡,而洗完澡的兰达则是大大咧咧的压到她身上,用力的将她亲醒,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问:“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
“唔……我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