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开始转入正题。舒彦说,她到北京开会,顺便休假,今天才回雍州,一回来就听说黎兆平被双规的事。唐小舟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
,舒彦立即说,不可能,说别人受贿,我信,说他受贿,而且才区区五十万,我不信。
唐小舟说,五十万难道不是钱?中国百分之九十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五十万。
舒彦说,你说的没错,可黎兆平不是那百分之九十。他不仅是百分之十,甚至是百分之十中的百分之十。
唐小舟说,是不是夸张了点?
舒彦说,夸张?你知道这里,一天赚多少钱?说着,她用手在沙发上拍了一下,显然是指三十八楼。
唐小舟说,这里一天赚多少钱,和黎兆平有什么关系?
舒彦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三十八楼董事长办公室,黎兆平的。
三十八楼唐小舟来过多次,从来没听说是黎兆平的产业。舒彦说,我这样说,你可能不相信。那我再告诉你,这是我和兆平两个人的产业。当初,
我们花两千多万买下来,又花几百万装修。现在值多少,你知道吗?人家愿意用两个亿买走。这里一天的
利润,就是二三十万。你应该知道,这只能算是兆平的零花钱。他有这么多零花钱,会在乎人家送的五十万?
唐小舟明白了,每个人都是有价格的。黎兆平的价格,无论整卖还是零售,都奇高无比,钱对于他来说,已经仅仅只是数字,他根本不会为了区区几十
万湿鞋,更不会为此湿身。
唐小舟说,现在的问题是,有人举报,说他受贿五十万。除非你有办法证明,黎兆平根本没有受贿,或者他被人栽赃。
舒彦说,这不是你们政府应该做的事吗?为什么要我来证明?
唐小舟说,情况比较复杂,市纪委有独立办案权,没有确凿证据,别人根本插不上手。
舒彦问,如果有确凿证据呢?
唐小舟说,如果有,那你就去把证据找出来。
舒彦叫了起来,说,我把他找出来?我怎么找?
唐小舟说,你不是律师吗?你可以成为他的委托人呀。既然成了他的委托人,那你就有权监督相关部门给予他公正待遇。有权对他的相关案情进行调查。
总之,这些东西不需要我说,你知道怎么做。当然,我也可以告诉你,如果我的判断不错,这件事
的水很深,后果到底是什么,我现在也没法评估。
舒彦说,你少给我来激将法,我怕过什么人?
唐小舟说,既然如此,那我还可以给你指条路。黎兆平被关在岳衡市双峰煤矿。
听了这话,舒彦跳了起来,说,什么什么?岳衡市?巫丹的老公在那里当副秘书长,岂不是把黎兆平送到林志国手里去了?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离开之后,唐小舟给王宗平打了一个电话。他没有说自己刚刚见过舒彦,只说舒彦和他联系过,听口气,她可能想整点事出来。
王宗平问,她能整出什么事?
唐小舟说,谁知道?她要整就让她整吧。这个女人能折腾。
舒彦能整出什么事?唐小舟心里还真没底。他只是觉得,在这种完全没有方向感的时候,由舒彦出面闹一闹,无论怎么闹,总不至于使得事情更加糟糕。
从某种意义上说,像黎兆平这种案子,如果没有特别背景,轮不到纪委立案,最多由广电局纪检组派人查一查。就算有某种原因立案了,只要赵德良打声
招呼,立即就可能撤案。别说是赵德良,就算彭清源出面,和纪委书记李福同谈一次话,也一样撤
案了。无论是赵德良还是彭清源,全都引而不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意识到,这件案子,远不是针对黎兆平这么简单。
唐小舟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人家已经出手,你怎么能不应招?这么放任自流,毕竟不是办法吧。事情才刚刚出现一点苗头,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堵住,
事态一旦恶化,再想办法就迟了。
赵德良一如既往,看不出一点变化。倒是余丹鸿,看上去显得有些急躁。早晨,和赵德良碰头后,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上楼,而是到唐小舟的办公
室里转了一圈。
唐小舟问,秘书长的什么指示?
余丹鸿不答他,而是问,小舟啊,你来办公厅有三年了吧?
唐小舟说,还差一点点。
余丹鸿又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唐小舟一时没明白过来,反问道,想法?我每天都有很多想法呀。
余丹鸿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更进一步问,我是说,政治上有没有想法?
唐小舟顿时充满了警惕,说,政治上我可不敢有想法。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秘书长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余丹鸿一阵大笑,说,小舟啊,这几年,你进步不小呀。
唐小舟说,那还不是因为有秘书长的英明领导。
余丹鸿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他,说,就你会说话。然后转身离去。
一个多小时后,余丹鸿又来了,扯了几句闲话,又走了。唐小舟觉得,余丹鸿一定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却又拿不定主意。下午,他又来转了两趟,
还是除了闲话之外,什么都没说。
晚上赵德良有活动。以前在老省委,赵德良往往会在六点半甚至七点出门,毕竟,从办公室到迎宾馆的距离很短,乘车只要几分钟就到了。官场的成例是
,官职越大,到得越晚。他是江南省最大的官,自然是最后一个到达。现在搬到了新址,晚上的活
动,安排在市内,赵德良不好走得太晚,到了下班时间,唐小舟清理好自己的东西,锁上门,来到赵德良的办公室。
赵德良说,到时间了吧?我们走吧。
唐小舟立即提了赵德良的包,跟在他后面出门。此时正是下班高峰,交通越来越拥堵,尽管有开道车,却不便天天封路,只能亦步亦趋,大量的时间,
浪费在路上。这个时间非常长,唐小舟一直希望赵德良说点什么,或者暗示一下,最好能指点迷津。
可是,赵德良一直靠在靠垫上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说。到了迎宾馆,赵德良才睁开眼睛,对唐小舟说,小舟,你就不去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听了这话,唐小舟愣了一下。他有一种感觉,赵德良是有意给他留出时间。留出时间干什么?他被任命为一处处长那次,赵德良曾有意给他留出时间,
那是为了让他和家人朋友一起庆祝。今天呢?留时间给他干什么?难道希望他为黎兆平的事做点什么?然而,这件事,他能做什么?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他仍然没有想明白,自己可以怎么做。
下车后,赵德良走进了迎宾馆,冯彪问唐小舟去哪里,要送他。唐小舟说,我的车停在七号楼,走过去就行了。冯彪知道他的习惯,不再坚持,驾车走了。唐小舟独自往七号楼走去,心里空空的。身边,微风把香樟树的叶子吹出一种特别的声音。换个
时间换个环境,他可能觉得这种声音是美妙的音乐,现在,却认为这是静谧之中的躁音,很令人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