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过去了,撷芳阁几经沧桑,依然如故,只是当年的人,早已寥落。
此刻,撷芳阁上,魏瑄正静静地凭栏倚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默默凝视着那人的身影。
恰好萧暥也回眸望过去,两人的目光隔着漫天的烟花相遇,相顾一笑间,温暖如初。
***
“魏瑄,你为什么不请他上楼来观灯?”苍青道。
魏瑄摇了摇头,“朕老了,不久于人世,即便现在朕能弹压群臣,可是朕千秋之后呢?”
苍青明白了,在前朝极尽荣宠的臣子,容易遭人嫉恨,等到皇帝驾崩,新君登基,下场都不大好。
所以这两年,魏瑄是有意在疏远他。
苍青鼻子一酸:“魏瑄……”
魏瑄知道他想说什么,眼中映出温暖的火光来:“他陪伴了朕一生,今生夫复何求?只是……”
他眉头渐渐凝起:“太子忠厚文弱,将来恐难以护他周全。”
“那怎么办?”苍青担忧道,
“朕在等一个人。”魏瑄静静道。
人群中,萧暥和孩子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魏瑄依旧凭栏而立,夜风拂起他耳边白发飞扬,苍凉又寥落。
迟暮的皇帝独自伫立高楼上,长久地望着那喧闹又寂寞的街市……
夜至中宵,灯会进入高潮,朱雀大街上已是一片华灯的海洋,走马灯、荷花灯、鳌头灯各色花灯交相辉映,喧闹声,吆喝声,欢笑声此起彼伏,灯光人影交织成一片繁华盛景。是那人最爱的市井烟火。
空中,星星点点的祈愿灯如萤火漫天飞舞。
烟花散落,照亮了夜幕。
魏瑄仰起头,一滴浊泪缓缓沁出眼角。
那人终究是红尘中一个缈远的梦了。
三个月后,大梁城的暮风斜阳里,魏瑄驾崩于长乐宫,谥号昭武。
***
又是一个清早,第一道曦光照在大梁城湿漉漉的青石路上,一部驴车悄悄地驶出了朱雀大街,直向南门而去。
那个与他相扶西相伴五十多年的人已经离去,大梁城中再无羁挂。
满目熟悉的街景海潮般退去,车声辚辚中,大梁的城廓在萧暥的视野里逐渐远去。
他把芦园的孩子们交给小彘照顾,并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他们。
和当年一样,他孑然一身地驾一部驴车,驶出了大梁。
一路走走停停,黄昏的时候,他投宿一家客栈。
晚上,他点了碗面,在大堂里找了个角落慢慢吃。
大堂里汇聚着天南海北的来客,其中有个说书人,摇着扇子道:“要说那昭武皇帝,十五岁从军,东征西战,驱逐蛮夷,收复沧州,十七岁登基,扫平诸侯,远征漠北,夷狄是闻风丧胆!”
“彩!”众人喝彩道。
阿季……萧暥心中默念,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听着说书人将魏瑄的一生娓娓道来。
火光烛影里,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将自带的浇头添到他碗里。鲜美的虾仁、香嫩的牛肉、碧绿的葱花……
吃着吃着,视线被面汤的热气熏得一片模糊。
“怎么馋哭了?”一道清雅的声音微笑着道。
靠!萧暥赶紧抹了把眼睛,“哪有!被汤面熏的!”
然后他霍然抬头,就见一片青衫悠然落下。
谢映之坐在他对面。他的到来依旧如一片雪花般轻盈无声。
“映之?”萧暥又惊又喜,眼中不由涌起一阵热意。
他已经五十年没有见谢映之了!
当年海溟城大战之后,谢映之身受重伤,闭关修行,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再看谢映之,五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昨日刚刚告别。
谢映之看着他,却轻叹了口气:“小宇,你头发白了。”
萧暥毫不介意道:“我已是古稀之年了,也是自然的。”
谢映之摇头:“朝为青丝暮成雪,五十年了,相思愁断,人间白发啊。”
萧暥淡淡笑了笑,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