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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城中的灯火渐渐一点点熄灭。
魏西陵落寞地取出那窜金玉手珠,静静地握紧在掌心。
守城的士兵远远看着魏西陵孤峭的背影,也不便上前询问。暗自猜测君侯莫非要在这里站一个通宵?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魏将军可在?”
守城士卒赶紧道:“先生,君侯在城楼上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城楼上夜风吹拂。魏西陵蓦然回首间,就见谢映之施然步来。
“先生。”
谢映之微笑:“魏将军,城楼夜深露重不宜久立,我在草堂聊备一壶清茶,不知魏将军可愿夜谈?”
魏西陵推谦道:“多谢先生好意,我今夜并无雅兴品茶夜话。”
谢映之折扇轻摇:“一壶梅坞清雪,可解酒意,亦可消情愁。”
魏西陵眉心轻轻跳了下,沉声道:“那就打扰先生了。”
***
草堂里烛火幽幽,两人隔案而坐,谢映之挽袖抬手斟茶:“梅坞清雪以冬日窖藏之雪水烹煮,其香清冽,魏将军,请。”
魏西陵直截了当道:“先生,我不是来品茶的。”
谢映之微微一笑,搁下茶盏,“将军想知道小宇究竟是何许人?”
魏西陵凝眉:“小宇?先生说的是阿暥。”
谢映之道:“小宇是他在后世的名字。”
魏西陵眸光一闪:“后世?”
“将军可知三千世界?”
“有所耳闻。”
谢映之随即淡漫地抬手,用手指蘸取杯中茶水,在案依次画下三条线,道:“前世,今生,后世。”
魏西陵心中暗暗一震,“先生之意,如今的阿暥是来自后世。”
谢映之点头,轻叹道:“虽为后世之来者,亦是前世之归人。”
说罢他看向魏西陵,“将军去过溯回地,可知前世?”
魏西陵面色寒峻,内心狠狠抽痛了下。
前世萧暥以残病之躯支撑着倾危的江山,最后却伤病死在了寒狱的漫天飞雪中。
“铭记不忘。”他道。
谢映之接着道:“前世的萧暥殁于寒狱后,转生为后世之萧宇,他在后世生活了二十余年,在那里他也有亲人、朋友,他过得自由适意……”
说话间,魏西陵仿佛透过谢映之清若琉璃的眼眸看到那个琳琅丰盛的世界,在那里,现代的萧宇过着悠游安闲的生活。
值此,魏西陵方才心中恍然,难怪刚才萧暥说他不是他所想的人。因为萧暥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从遥远后世穿越过来的魂魄。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历了生死战乱。
他殁于前世的寒狱,转生于后世,又穿越回了今生。
可以说现在住在那躯体里的魂魄已和他生死别离过一次。他眼前的那个阿暥竟然已经和他隔了一世!
那么当年在安阳城时他遇到的萧暥也是?
谢映之道:“此时应当已是萧宇了。”
魏西陵愕然。
原来,那竟是隔世的重逢!
难怪当时萧暥表现得完全不认识他一般,因为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已经是死后重生,他已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想到这里魏西陵狠狠攥紧了拳,悔恨穿肠,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在萧暥为救他一箭射杀匪首之后,他却粗暴地将他拽到宣楼里,以冷言相激,逼着他说出真相……而那时的阿暥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当时该有多茫然无措?!
谢映之接着又道:“安阳城之时,小宇应有南渡之意。”
魏西陵闻言心中又是一震。
南渡?他是想回江南吗?
即使重生转世之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本能地还想循着前世离开时的足迹,不惧乱世艰险,赶着辆驴车独自踏上陌生的归途。
谢映之轻轻叹了声,“前世隔江而望,梦魂难归。来生千回百转,江河难渡。”
哪怕江南已不容下他,他还想在南下夷地、途径江南之时悄悄地再看一眼,那熟悉的杏花烟雨,杨柳清风……
“未料在安阳城遇上了将军,也是故人重逢机缘巧合。伯恭(纪夫子的字)说你们同案而食,相谈甚洽?”
魏西陵闻言脸色如霜,目光沉冷无声。——那次隔世的重逢,没有暖语温言,只有字字诛心。
而现在,当初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一柄柄淬毒的利刃,深深地剜入了他的内心,痛彻骨髓。
谢映之注意到魏西陵置于膝上的手青筋凸起微微颤抖,他不动声色继续说下去,“这些年小宇经常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