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官方的文件,有权威性的。
萧暥充分利用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借天子之口公开训斥他,北宫达吃了个闷亏,简直憋出内伤。
北宫达向来看重名声,这比让他战场上吃一场败仗更为难堪。
数日前,柳尚书设计攥云渊进宫,让杨覆等发难中书台时,谢映之就请云渊在进宫面圣之时,顺便讨一纸诏书。
这份诏书由颜翊起草,行文流畅,词章考究,有理有据,义正言辞。
而这份诏书仅仅是斥责吗?当然不是,它的杀伤力在于,首先,对铁鹞卫袭击大梁,并屠杀仙逸弈阁之事做一个盖棺定论,昭告天下。重重打击了北宫达的声望和名誉,让他再不能翻案。
其次,北宫达善于作秀。十年如一日地经营着宽厚待人,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人设。使得海内士人纷纷投靠。
而这份诏书一颁布,北宫达多年经营的人设崩了。
北宫达吃了一记闷亏,拉扯着嘴边的肌肉,只能切齿道:“谨遵陛下教诲。”
在皇使面前,他勉为其难摆出一副宽肃端谨的姿态:“还请贵使先到馆舍休息,我这就向陛下陈情请罪。”
绣衣使者离开,北宫达手中玉琥当即在廊柱上砸了个粉碎,“竖子可恨!”
谋士们也不知道他骂的是皇帝还是萧暥,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只有东方冉不以为意:“主公,这左右不过是傀儡皇帝的一份诏书,主公不用在意,目前当务之急是立即出兵雍州,在萧暥羽翼丰满之前歼灭之,绝不能给他做大的机会!”
“先生不必再说。”北宫达烦躁地一震衣袖。
天子刚刚下诏斥责他,他立即出兵攻打雍州,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那不明摆着是恼羞成怒,忤逆犯上,等于是默认了天子诏书中所说,他北宫达岂不是成了和萧暥一样的乱臣贼子?
他话音刚落,一名侍者躬身上前默默开了门。
东方冉明白,这是要逐客了。遂叹息一声颓然走向大门。
厅堂外,风雪扑面而来,掀起他衣袍飘扬。
东方冉走后,北宫达沉默半响,才面色阴郁地环顾四周:“如今,概当如何啊?”
众谋士跟了他那么久,自然都明白他的心思,还谈什么出兵,当务之急,是怎么维护住主公的名声和人设。
谋士钟纬道:“这道诏书虽然是萧暥的意思,却是陛下御笔亲发,并抄往各地,这就使得我们目前的处境非常被动,我以为对雍州的军事行动须立即搁置,否则天下人会认为主公在被天子斥责后心怀不满,乃至于兴兵犯境,坐实了乱臣贼子的骂名。”
北宫达深以为然,道:“发兵攻打决然不行。但是本公就这样被萧暥小儿白白骂了一顿吗?”
钟纬道:“主公所言及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看着萧暥发展壮大。”
北宫达问:“先生有何妙计?”
钟纬道:“要对付萧暥未必要动兵,主公可以暗中派人前往雍州,贿赂杨覆柳曦等人,资以金钱,让他们在雍州活动,从内部阻挠萧暥推行新政。”
北宫达道:“这倒是容易,大梁城里还有铁鹞卫的暗桩据点,可以交给他们去办。”
钟纬道:“再者,天子这里,主公要陈情,要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要洗白,适当地卖个惨也可以。
钟纬道:“主公就要遣使进京,向天子陈说,此事乃是郢青遥等明华宗余孽为复仇所为。铁鹞卫是被利用的,主公从头到尾具不知情。”
北宫达有点冤枉,气恼道:“本公本来就不知情!”
钟纬道:“还要将妖人东方冉押解进京。”
***
东方冉独行在雪地里。
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想,想他的出路。
北宫达外宽内忌,好大喜功,极重颜面,此番皇帝公开斥责北宫达,北宫达必迁怒于他,不会再听他的任何谏言,而且皇帝还在诏书里称他为狂徒妖人,北宫达也绝对不会再用他了。
不但是北宫达,经此一事,他也算扬名诸侯了,今后无论是虞策、赵崇、还是张繇之辈,谁还会用他?
他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碎雪,九州之大,已没有他可以投靠的人,也没有他施展抱负之处!
谢映之这一手算得上是釜底抽薪。轻飘飘的一份诏书,就把他所有的路给堵死了!
“谢玄首,总是能料事在先啊……”东方冉低头阴测测地笑了,又尖又长的指甲掐进了手掌,刺出暗红的血,“没想到千里之外你还惦记着我,真是让师兄我感动。”
“东方先生!”风雪中有一个人影急急赶上来,正是嵇平,他顿足道,“先生怎么还不走,钟先生谏言主公将你拿下押送京城,先生快跑吧!”
“哦”东方冉脚步微微一顿,他回头望向那片森严的府城,似乎停下想了想,然后又继续向前迈步,“主公不会将我押送京城。”
嵇平道:“先生怎么如此有把握?”
“因为这样的话,就会使天下所有想投奔主公的人望而却步。主公不会因为一个东方冉,而堵了招才纳士之路。”
“而且,主公坐拥幽燕之地,也无需向萧暥和那个傀儡皇帝示弱至此,反倒被天下诸侯嘲笑。”他一边说一边盘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城门口。
嵇平以为东方冉口上说无妨,脚步还是很诚实地开溜跑路。他正以为这位神秘的东方先生就要这样飘然出城而去,从此不知所踪时,忽然城门口传来一阵人声马嘶的喧闹。
凛冽的风雪中,一名身着雀金裘斗篷的青年,正跨在马上扬起鞭子狠命抽打着一名门吏。
“让你不长眼!”“狗眼不要就给我挖出来,挂城墙上,来人!”
那门吏在地上抱头打滚:“小人有眼无珠,世子饶命啊!”
“先生,这边。”嵇平趋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