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山庄,万乘堂里,灯火通明。
虽然已是早春,但是山庄里仍燃烧着火龙油取暖。此间的烟道暖炉都是由容绪亲自设计的,虽然外头冰冻三尺,大堂上却温暖如春,笙歌乐舞。
蒙仲懒洋洋靠在凭几里,手耷在膝盖上,大咧咧架起一条腿,坐姿颇为江湖气,在王戎看来,却有些不恭,有失礼数。但他今天是来谈生意的,不计较这些小节。
他开门见山道:“我想要买金鳞貂。”
蒙仲也很干脆:“不卖。”
王戎面色一沉:“中书台推行春耕,让雍州所有的土地都要改种粮食,蒙庄主这猎场都保不住,今年的春猎怕是办不成了,留着金鳞貂也没用罢。”
王戎还是改不了曾经的摄政王姿态,商谈的话,他说出来都像威压。可惜王氏把持朝政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蒙仲才不会卖这个旧账。
“中书台不仅要推行春耕,还要铸城,暮苍山关城一建成,王将军是否如芒刺在背?”蒙仲笑着喝了口酒,不留余地地指出,“你比我难受。”
王戎神色勃然,但想到容绪曾说,经商者要有雅量才能成事。
他压下怒气,阴声道,“那庄主要怎样才肯卖金鳞貂?”
蒙仲道:“金鳞貂的鳞坚硬无比,可以做成护心甲,刀箭不入,金鳞貂的骨可入药,血可炼丹,浑身都是宝。想要此物,便是想结交寻常金钱宝器结交不了之人,王将军说句实话,你想用它结交谁?北宫达还是萧暥?”
王戎眉心一跳,蒙仲这厮果然不是普通的江湖豪客,他的消息灵通,恐怕对于天下形势的敏感度不亚于自己。
其实他此番进大梁,名义上是收到了铁鹞卫袭大梁,欲劫持皇帝的消息,前来向皇帝问安。
事实上,他是想和容绪见一面,并商量下一步对策。但在半途上,他又收到了盛京商会财货被劫的消息,心中骤紧。
看来萧暥是真要撬动盛京王氏了吗?
于是他延缓一天进城,先来了碧游山庄找蒙仲,想买下金鳞貂送给北宫达,表明结好的诚意。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蒙仲烦躁地对一名侍从道。
那侍从还未出门,庄园的主事就急步入堂,面色惊慌:“庄主,金鳞貂跑出去了!”
***
晓月初升,月光从稀稀落落的枯枝间照下来,丛林中时不时有幽暗的绿光闪过,雪地上可以看到野兽留下的脚印。
萧暥紧了紧腰间的猎刀。说实话,这刀很不好使。刀鞘花样繁琐就算了,刀柄还是s形的,镂刻了条不伦不类的人鱼,这就很影响握上去的手感了。
用刀剑,手感很重要,刀柄和手掌贴合度越好,刀剑使用起来就像是手的延伸,运用自如。
可这刀柄,萧暥一试图握紧,掌心就得贴着人鱼前凸后翘的体型,搞得他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好意思握下去,泥煤的容绪,太变态了!
萧暥又看了眼那花里胡哨的弓箭,还好没被容绪设计成丘比特。容绪最近这是怎么回事,春天要到了吗?怎么心态都跟怀春少女似的?设计师都这样吗?
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周遭林间一片黑沉沉的。萧暥知道,他今晚是走不出去了。
他找了个避风处,想升起火堆取暖,一方面可以驱赶野兽,如果这附近有人,说不定看到火光还能过来带他出去。
他娴熟地掏出猎刀,砍下松枝,抖落残雪,充作柴火,就在他弯下腰时,他隐约看到树底下的积雪松动了下,紧接着他闻到了一缕细细的血腥气。
不及细看,什么东西就破雪疾射了出来。腥风过处,他敏捷地一偏头,冰凉的鳞甲擦着他颈侧而过,一股野兽的腥膻味冲入鼻腔。
萧暥反手一刀,连同那玩意儿一起钉进了树干。
随着一声尖利的怪叫,萧暥手一僵,听那声音还以为钉了个婴儿,再一看,月光下黑乎乎的一团,像个小型动物。
“松鼠吗?”他心道,这个……他算不算残害小动物?
等萧暥把火堆生了起来,这才看清楚那‘小动物’的真面目。草!一排尖牙,跟食人鱼似的。背上还长着金灿灿的鳞甲。
这特么是只麒麟?
但是说是麒麟也不像,这比瑞兽麒麟要凶悍多了,看着像只凶兽。反正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再一想刚才这玩意儿大概是想偷袭自己,够精的啊,一上来就想咬脖子。
因为这‘麒麟’背上覆着鳞甲,他这一刀刚好穿过这东西脆弱的肚皮,一刀给了它一个对穿。
他今天也算是出来打猎的吧?可是猎到这么个东西就有点一言难尽了,这东西能吃吗?
早春二月的大梁郊外,山间积雪未融,他现在饥寒交迫,古代又没有手表,他猜测现在还只是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也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还会越来越冷。到了深夜,搞不好这林间雪原要跌破零下十度,是要冻死人的。
他这娇病的壳子禁不起冻,也禁不起饿,除了生火取暖外,他还得补充点热量。
他只好自己动手把这东西刨开洗干净了,学着烤乳猪的模样,抽出一支羽箭,穿过那东西,支在火堆上烤起来。
萧暥这个人向来随遇而安,他既馋好吃的东西,也什么难吃的东西都吃过,比如西征的时候,那又冷又硬的风干肉。嚼得他牙根酸痛。一转眼,魏瑄就给他开小灶炖鱼汤。
他注视着林间那一小堆篝火,火苗烧得松枝噼啪作响,回忆在寒夜里炸开。
离开江南已经一月有余,那孩子不知道如今过得怎么样?在这雪夜篝火前,忽然怪想他的。
虽然萧暥可耻地每次都是饿的时候想念魏瑄。
但谢先生说得没错,魏瑄这孩子太孤独,他不仅需要温柔的老师,更需要同学,需要和他年龄相仿的朋友,说不定这会儿魏瑄正窝在寝室里,和室友们打牌看话本聊姑娘,他这个叔瞎掺和什么。有代沟的懂不懂。
他在这里东想西想地瞎惦记,会不会害得魏瑄打喷嚏?他听说,被人惦记的时候是会打喷嚏的。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鼻子里吸入一丝凉气,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靠,谁在想他?
但谁会想他呢?玄门无情,谢先生谪仙中人超尘绝俗,魏瑄现在大概正忙着认识新朋友,魏西陵他就不指望了。那个死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