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等了半天,茶都凉了,容绪先生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这还不算,等到了傍晚,他们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今夜又是上元,正打算各回各家吃团圆饭,就传来了大梁封锁宵禁的消息。好了,这下谁都别想回家了。
他们被撂在这里半天,搞得有家回不得,容绪才跟个没事的人似得姗姗来迟,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杨太宰端着手,不冷不热道:“容绪先生果然和萧将军的交情非同一般啊,街上都封锁了,我等寸步难行,容绪先生还是来去自如啊!”
容绪环顾四周,才发现似得道:“诸位似乎颇有怨气啊?”
杨太宰被他这若无其事的态度惹恼了,刚想拂袖站起来理论,但他坐得久了,腿都僵硬了,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桌上,反被容绪伸手搀扶住。
“杨太宰稍安勿躁。”
杨覆没好气地整了整衣冠。
容绪施然在桌案前坐下,自取了酒杯,闲闲地斟上酒,“我来晚了,也是因为外头闹哄哄的事情耽搁了,让诸公久等,罚酒一杯。”
柳尚书八风不动道:“容绪先生果然有外头的消息。”
“确实有些外头的消息。”他又倒上一杯酒,但是没喝,挽袖洒在了席上。
洒酒为祭,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暗觉事情不妙。
“诸位应该庆幸去不了仙弈阁。”容绪淡漫道,
“据传今夜,三十多名铁鹞卫围攻仙弈阁,郭怀郭侍郎被害,此外,门生家仆护卫被杀者十多人,参与雅集的诸公,负伤者更是不可计。”
说罢容绪看向众人,唇边先前的笑意消失了,“诸公在我这里枯坐了半日,还觉得委屈吗?”
众人闻言脸色从僵硬到骇异,最后群情沸然。
杨太宰嘴角肌肉连连抽搐:“大梁城郊屠杀士人,简直丧尽天良!”
有人立即跟着道,“郭侍郎正仕途鼎盛,竟然遭此毒手!”
“还有那些门生弟子,他们何辜?”
“大梁的禁卫军都去哪里了?”
众人越说越激动,只有柳尚书依旧端坐不动,慢条斯理道:“诸位稍安勿躁,你们想一想,大梁城郊,雍州腹地,铁鹞卫怎么潜入的?”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道,“莫非是有内应?”
杨太宰顿时拍案:“我看这是一起针对士人的阴谋。”
“萧暥不是防卫不力,而是他根本不想防卫,他有意将铁鹞卫放进大梁城!”
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愤色道:“我若猜得不错,去年秋狩秦羽坠马受伤,和年前孙霖等人夺城之变,这些账萧暥都算在了世族们的头上,此番他趁着新春雅集,士林聚会之机,假托铁鹞卫之名,血洗仙弈阁,此乃报复之举!”
这一席话说完,席间众人尽皆愤然。
有人道:“我早就怀疑,北宫将军根本没有理由屠杀士人。”
“北宫将军向来礼贤下士,怎么可能指使铁鹞卫屠杀士人?”
“果然是萧暥丧心病狂,挟怨报复,还要栽赃给铁鹞卫。”
柳尚书悠然道:“诸公在这里说没用,回去将事实写成书简,传与天下。”
“不错。”杨太宰道,“此书一传,必然引起九州士林沸然。”
他看向唐隶,“唐少府文采最好,就由你来执笔。”
一倒眉鼠目的文士自信满满地拱手道:“唐某义不容辞。”
此人正是当年文昌阁策论时,被谢映之当众驳斥,羞愤交加昏过去的唐隶。
柳尚书又看向众人,抚须道:“明日是新年朝会。诸公还可以上表参奏。”
这话一说,刚才还沸沸扬扬的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当朝弹劾萧暥?
他们不过私下里写点文章煽风点火,但当堂弹劾,谁敢出这个头?
“诸公误会了,我不是让你们去弹劾萧暥。”柳尚书慢条斯理道,“大梁失防,让铁鹞卫潜入,致使天子遇险,士人蒙难,清察司的陈英,京兆尹江浔难辞其咎!”
众人眼前一亮,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无懈可击。任他萧暥想护短都没有办法。
收拾不了萧暥,还收拾不了他的忠犬吗?尤其是那个江浔,最为可恨。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我等连夜就去写奏本!”
柳尚书点头,一番话下来,他颇有些士林领袖的感觉了。但他发现席间有一个人一直置身度外,似乎有意跟他们拉开距离。
他抬了抬眉,漫声问道:“容绪先生可有什么指教?”
容绪正自斟自饮,心不在焉道:“北狄蛮子有句话,雷电不会两次劈到同一棵树,诸位除了栽赃嫁祸,就不能有点新鲜手段?”
柳尚书听出了他话音古怪,不悦地沉下了脸,“容绪先生有高见?”
容绪把玩着酒樽:“诸位都是学富五车之士,我一介商贾,谈何高见,我只劝诸位一句,明日朝会,多看,少说。”
今夜大梁一场风雨。铁鹞卫屠杀士人,劫持皇帝,焚烧宝琼阁,桩桩件件都是骇人听闻,必将引起九州一场巨浪。这是北宫达和萧暥之间的争斗,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掺和的。
这种关头,身处风口浪尖的大梁,更要小心谨慎,明哲保身。没有兴风作浪的能耐,就不要自己跃身于风浪之中。搞不好就有灭顶之灾。
这些年来,萧暥和朝中官宦集团之间保持着一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