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迫于绣衣使者的监督,曹满不能进兵和魏淙汇合,这他明白,但是……
“但你事后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他低吼道。
曹满眼一翻,这些武人只知道打仗,根本就不懂得权力斗争中的水有多深。
他道:“老夫若说出来,矛头将直指陛下和王氏,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留着后手?老夫当时只是一个西北边陲的将领,为何要冒这个险?”
孟秩额头青筋梗起,霍得站了起来。
黑袍人立即提醒道,“孟府令,冷静,凉公如今是唯一的人证,君候才将他安置于此,严加保护。”
孟秩切齿道:“先生放心,加害老将军的是皇帝和王氏,我不会迁怒他人。更不会对凉公不利。”
黑袍人点头,孟秩毕竟当了多年的永安府令,轻重缓急拿捏得住。他把情绪都控制得很好,自始至终,他说话都是哑声的,以免惊动府上的侍从。
“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以免军中老兵愤怒之下,有人做出不智之举,伤及凉公。”孟秩道,“今夜之事,我必守口如瓶,请萧将军放心。”
黑袍人轻叹道:“其实,这正是主公忧心的。”
孟秩一愕:“萧将军有何忧心之处?”
黑袍人却似有难言之处。
“先生不要见外,我的意思是……”说话间他颇有惭色,愧疚道:“前番孟秩愚昧粗鲁,对萧将军多有得罪,万死难辞,如今若有用得到孟秩的地方,先生尽管开口。”
“既如此。”黑袍人侧首看了一眼曹满,轻道:“主公之忧在于,凉公作为此事唯一的人证,如今已年过花甲。春秋还余几何?”
孟秩立即明白了,虽然曹满在这里锦衣玉食,君候对他严加保护,但是将来之事不可说,曹满年纪大了,如果曹满死了,人证可就没了。
黑袍人道:“唯有让凉公将当年之事写下来。主公方得安心。这也算是我此来的目的。”
孟秩想了想:“先生考虑的妥当,得让他写下证词。”
他立即寻来了纸笔,往桌案上一摆,一脸严肃道:“曹将军可否把你刚才跟我说的,都写下来,并签字盖章。”
曹满小眼睛狡猾得转了转,他知道,他在这里有锦衣玉食的待遇,一方面是魏西陵一诺千金,承诺下的必然不折不扣地做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当年之事的人证。他手中有筹码。
但是这一写下来,这筹码就相当于交出去了,这对他可是大大不利。
于是他手一摊,“事关重大,老夫今夜疲惫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不如容老夫回书房仔细斟酌后落笔,以免谬误,隔天孟府令再来取罢。”
孟秩面色一僵,明天他就不是永安府令了,也就进不来这个宅子。但是他又不能催逼着曹满今晚就写下,一时间束手无策。
这时,黑袍人缓步走上前,静静道:“孟府令不必为难,可否容我和曹将军单独说几句话,我想我有办法劝他写下来。”
……
孟秩站在厅堂外,盯着雨水顺着屋檐淌下连成了水帘。
风吹过廊下,树影晃动,映照在墙壁上暗影憧憧。他回头朝厅堂看去。
门关着,有灯光隐隐透出漏窗。
厅堂内,曹满开门见山道:“先生支开孟府令,必有指教。”
黑袍人看着室内奢华的装饰,略带惋惜道:“曹将军打算在此度过余生吗?”
曹满凝目注视着他,戒备道:“战败之人,承蒙魏将军不杀,还有别的选择吗?”
黑袍人叹道:“曹将军还是信不过我。不肯坦诚相告啊。”
曹满被他一语道破,干脆道:“先生要老夫相信,也该拿出点诚意,不如坦率告诉老夫,你是谁?来此何干?”
黑袍人道:“我不能告诉曹将军我是何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目的。”
“我要让曹将军再回凉州,重新成为坐拥数十万凉州军称霸西北、威慑四方的诸侯。”
他的声音很轻,却似重重一锤砸落曹满心底,激起轰然的声响。
曹满的眉头禁不住耸动了下,眼前仿佛再次看到西风卷起雪沫,狼烟马嘶的战场,那连绵的群山下巍峨的城墙,沉重的城门洞开,阳光照着城门上硕大的铜钉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披甲执锐涌出城门,在雪地上踏出凌乱的马蹄印。
他死死盯着黑袍人,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拳,小眼睛里却疑云重重。
沉默半晌,他一字一顿道:“要让先生失望了,老夫乃此间一富家翁而已,安敢再指望回到西北。”
黑袍人唇边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曹满这反应,他毫不意外。
曹满果然是老奸巨猾,他生怕自己是魏西陵派来试探他的。
看来他还是不了解魏西陵,以己度人罢了,魏西陵做事光明磊落,不会行此诈术。
他淡淡道:“曹将军困在此处数月,大概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那么我就告诉将军罢。”
曹满靠在凭几上,装出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暗中却洗耳恭听。
“两月前,萧暥从凉州撤军,如今镇守凉州的是曹将军的次子曹璋。”
曹满眼皮跳了跳:“璋儿?!”
他声音清冷明晰,“曹二公子现在已经是皇帝亲任的凉州牧了。不但如此,曹将军的前属下崔平等人依旧任原职,凉州军旧部都保留了下来。如今听候曹二公子调遣。所以,凉州实力犹在。”
“二公子虽然是萧暥委任的凉州牧,但他更是曹将军之子,绝不会忤逆将军,只要曹将军能离开此囹圄,回到西北,便是登高一呼百应。”
“届时,曹将军旧日的麾下将领,几十万凉州军将会再次拥护曹将军为凉州之主!”
曹满掩不住目露精光,猛地直起了背脊:“璋儿一向对老夫唯命是从,是个老实的孩子,崔平等将也还堪用。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