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冉道:“明公可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方胤答道:“权力?”
东方冉摇头:“不,是人心。”
他的眼中浮现一线阴晦,“我要让他发狂,只需要扰乱他的心智,此法无形无迹,事后也完全无从查验,明公放心,断不会怀疑到方家。”
家宴设在懿德堂,因为是便宴,所以与宴的人并不多。也就方氏嫡脉的几个子弟作陪。
家宴上,魏西陵依旧话很少,也不会寒暄闲谈,该说的事情交代完了,几乎就是冷场。
堂屋里陷入安静,方胤正有些尴尬,就听魏瑄温文道:“前日我读了《鸿论》,对其中第五章所说的治国之道在举重若轻之说尚有些不解。”
方胤不禁一讶,“你读过我的书?”
方胤是儒学大家,魏瑄这两天把这几年儒学大家的著书,包括方胤的《鸿论》在内,全部读了一遍,他本来就是过目不忘,不仅读了,都通篇背了下来。
“其中有一段,还颇有玄门之义理。”
方胤更加惊讶了,他的书连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几个看过的,魏瑄不仅看过,还记得那么细致。
接下来的交谈中,方胤更是刮目相看,这孩子对儒学不仅能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而且,魏瑄似乎总是能猜中他心头所想,每一句话都说到他心里,让他非常舒服。
不知不觉间,他甚至生出了这孩子博学广识,怎么会是番夷之后?而且他如此明事理,若能继承大统,说不定倒是国家之幸的叹谓来。
方宁在一边看得很是憋恼。
魏瑄这小子巧舌如簧,把父亲哄得团团转,而这老爷子就这毛病,一讨论学问,都快忘了今天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他起身道:“父亲,府中新来的乐师,收集到前朝失散的古谱雅乐。今日家宴,不妨让他们献技。”
他这一说提醒了方胤,这才收回思绪。
东方冉说过,唯一需要他们做的事情,就是备雅乐。
古谱的曲子有九首,这些前朝的古谱在战火中失散多年,如今已经没有人当真听过。
方胤客气道:“西陵,你选一曲罢。”
大雍的宴会雅乐分不同等级,帝王、诸侯、士大夫等不同身份,还根据婚礼、祭祀、宴饮等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的乐曲。
到了幽帝年间,幽帝偏爱郑卫之音,修改了雅乐的范畴,还被当时的士人构弊。魏西陵是皇族,当然懂得其中的礼度,其实也并没什么可选。
魏西陵道,“云朝和九仪皆可。”
魏瑄从小在宫中长大,对音乐也是精通。可这云朝一响起,他心中就有点微妙的感觉,雅乐多为金石之声,鲜少有丝竹,难道是先帝修改过的版本?
他刚想询问,忽然耳边传来纤弱的如同虫子振翅飞行发出的声响。
这个季节已经入冬,江南的天气如此温暖,居然还有虫子?果然是节令风物和中原大不相同吗?
就在这一念未过之时,他忽然感到后颈传来细微的刺痛,这虫子居然还会蛰人。
紧接着后颈就传来一阵隐隐的麻热,就像酒醉般微醺的热意顺着脊柱一点点往上蔓延。
渐渐地耳边的乐声也变得诡谲起来。
那幽咽的洞箫声不像是从堂上的乐师吹奏而出的,倒像是从更远更幽深的地方传来。
箫声变化莫测,时而如海浪撞击着礁石,时而又如乱雪纷飞,时而如平地旋风急上九霄,时而又如夏日闷雷后雨声纷乱,繁音渐增。
那是雷霆后的一场大雨。
魏瑄眼前出现了一副画面。雨点急急地敲打在寒狱斑驳的墙壁上,墙角下几只蚂蚁沿着缝隙往忙忙碌碌地往高处攀爬躲避急雨。
连天的雨声盖住了牢门打开的锁链声。
昏暗的狱中,案头一点豆灯照着破口的瓷碗,粥搁得久了有点馊。
年轻的帝王默不作声打了个手势,立即有狱卒躬身将那食物换去。
武帝看向简陋的榻上躺着的人。相比照影香的梦境里所见,眼前的人更清削,也更脆弱。
昏暗的灯光下,那人侧身卧着,如云的乌发随意铺洒,薄薄的囚衣勾勒出骨感突兀的轮廓。
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心微蹙,一只手放在胸前,手指蜷曲紧握着什么,牵扯起一片不合身的衣衫,使得那衣摆显得更短了,深靛色的囚衣下露出了一截白皙柔韧的腰线。
此时已入寒秋,他倒是不羁,袒着肚子睡觉。
武帝忍不住想要给他扯下,当指尖落到那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时,不自禁地将手掌覆了上去,只觉得入手柔滑,肌肤清润,线条流畅,他的手被牵引似的披开衣物向上抚去,褴褛的衣衫被推开,烛火影影绰绰照着光洁的胸膛上柔淡的落梅痕。
武帝不能自己地俯下身,埋首在那皎洁的细雪中流连忘返。
武帝修炼的是玄火真气,体温高得惊人。萧暥的身体却畏寒,像一块永远无法融化的冰。仿佛是滚烫的熔岩埋入了皎洁的冰雪,萧暥被激地猛得睁开眼睛,挑起的眼梢如同霜刃锋锐逼人,他病得浑浑噩噩间,抬起一只手就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如墨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自肩头泻下,半遮半掩之下又一览无余,他一个老兵油子也毫不在乎,一手拽起滑落腰下的衣衫,冷笑道:“陛下居然好此道?怎么不早说?”
武帝道:“朕若早说,你会有意?”
“滚。”萧暥道。
跋扈依旧。
这时,牢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