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看了一眼,那是桌案上写了一半的悔过书,心中不由一触:“朕不逼你了,不想写,就别写了。”
皇帝刚抬手想替他拭去脸上的墨痕。
萧暥眉心微蹙,声音如初雪细霰,“西陵……”
皇帝的手停在空中,神色骤然一沉。眼中莫测的寒意闪过。
魏西陵和萧暥不是早就绝义了吗?
***
锐士营除番的消息很快传遍九州。从此武帝把九州的军权全部收入手中,除了江南魏西陵的江陵水师,汉北大营和轻骑营。
但是天下太平没过几个月,西北边境就出事了。
四月底,赫连图率军一连扫荡了陇上郡周围十几个县城,烧杀抢掠,战火一度烧到陇上。陈英率一万锐士死守郡城,随军监军的柳行以回来报信为借口,带着他的五千新军仓皇逃回盛京。
武帝冷笑,“他不但逃了,还知道帮朕把军队带回来,也是辛苦。”
军队收下,反手就把柳行斩了。
临阵脱逃,就算是柳尚书的侄子也不管用。
这一杀,杀得新军中没有将领敢北上支援了。
而萧暥的锐士营已经裁撤,军心涣散,短短几个月,当年的虎狼之师已不复存在。
朝堂上,众臣面面相觑,谁去支援陇上?
陇上一旦被破,紧接着北狄就要叩关雁门了。
薛司空沉思片刻道:“陛下,臣举荐一人。可以胜敌。”
武帝眉心一蹙:“皇叔弭兵之期已过。”
“陛下英明,魏将军乃九州之利剑,帝国之战神,胡虏犯境,当仁不让。”
武帝道:“杀鸡焉用牛刀。”
以赫连因的实力,只是打劫个边郡,如果锐士营还在,一战可平。要千里调遣魏西陵北上击胡,战略上并没这个必要。
武帝眸中似有洞悉之色,“司空举荐皇叔,怕是另有所谋。”
薛司空赶紧道:“陛下可记得,臣曾经跟陛下说过,如今天下已定,诸州郡皆由陛下管辖,除了江州还在魏将军辖下,江州七十二郡,近半壁江山,物阜民丰,又有长江之天险,想要收服,可不容易。”
武帝道:“司空怀疑皇叔有异心?”
“即使陛下不为眼前,也要为将来长久之计做打算。即使魏将军忠义,但魏将军之后呢?他的子孙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对朝廷忠心不二?公侯府是大雍之隐患。”
武帝眼中掠过一缕异色,“说下去。”
“臣防的不是现在,是将来。”薛司空一副老成谋国之态,道,“公侯府向来善战,且不说魏将军,其下魏曦,魏燮哪一个不是骁勇善战,恕老臣直言,他们继承了孝景帝尚武之血脉,所以江州之地,陛下必须收回。而眼下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武帝道:“你想让皇叔前往西北前线御敌。但以皇叔战神之利,区区的赫连因,恐不经打。”
“陛下,从江州到西北,何止千里,魏将军的军粮必然不会多带,等他到了陇上,军需后勤便只能由朝廷供给。”
武帝明白了,这就等于卡住了魏西陵军队的命脉。朝廷想要他赢,就给他军粮充足,想要他输,就拖延他的粮草。
“魏将军在西北前线,久战不胜,陷入困境,就能将他永远留在边关,若有战败……”薛司空意味深长得看了皇帝一眼。
魏西陵若战败,战神之名不复存在。皇帝就可下诏指责。同时削去他公侯府的爵位。再在江州另立完全听命于朝廷的人。
薛司空道:“不瞒陛下,我已经和方氏的人搭上线。”
“方氏?朕记得他们是江南大族。”
“方氏原本是江南第一大族,这些年虽然和魏氏联姻,但是总是被压过一头,族中自然有人对此愤愤不满。”
武帝了然,让魏西陵长期困于西北战线,又能阻止北狄骚扰边境,同时收回江南之地,好个老奸巨猾,一石三鸟之计。
***
桌案上铺着地图,图上分布着五六枚削得灵巧的兽形棋子,手工居然不错。
萧暥托着下巴,眼梢细细挑起。
有些人就是再惨淡的境况下,都能给自己抠出一点点的乐趣。
一盏青灯照着一沓战报。都是用玄门的鹞鹰送信,以避人耳目。
云越一看,那狼头代表北狄人,那只狐狸估计是他自己,旁边还有一些鹰犬蛇鼠之类,大概就是暗讽吴铄他们的新军。其实还是心有不甘。
萧暥这几个月都在琢磨赫连因的战法。
“此人作战很有一套,难怪陈英要吃败仗。”
自从上次在横云岭放走了赫连因,萧暥一直耿耿于怀。
赫连因这个人有些像他,敢于犯险,孤注一掷,用兵没有常规,善于出奇制胜。
如果再早三年,他还能骑马,打得动仗,必然将此人铲除,永绝后患。
当年黄沙百战,铁骑绕龙城。如今一身伤病,被斩断羽翼,拔去长牙,困在孤城之中。
火光映在他眸底,燃起烈烈寒焰。匣中长剑锈蚀,胸中壮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