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见萧暥背转身去,一只手攀扶着靠榻缓缓坐下身,他的背影清寒料峭,透过单薄的中衣可以清晰地看到清透的肩胛。
跟着萧暥那么多天,魏瑄也摸出规律了,越是身体不好,某狐狸就越凶,其实是心里发虚。
看他刚才声色俱厉的样子,魏瑄就有点担心他。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的注视,萧暥没有回头,低沉道,“不是让你出去么。”
那语调不似责备,倒有几分无奈。带着隐约的气息声。
魏瑄默不作声走上前来,刚碰到萧暥,心中就是一沉,他的手冰冷,额头很烫,果然……
“你在生病。我这就去找军医。”
“不行。”萧暥一把拽住魏瑄,疾言厉色道,“不能叫军医。”
决不能让外头知道他病了。
“明天。”他咬牙道:“只要坚持到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发动进攻,拿下山寨。”
他的声音透着冷气,秀眉紧蹙,毫无血色的唇紧抿成一线,“我撑得住。”
魏瑄顿时明白了,此次他们率领三千锐士,还有七千北狄兵士,总共一万人,曹满四千余人。
再从战斗力上说,曹满四千人败兵,退守至此,心神惶惶。而萧暥锐士营的战力且不必说了,就连那七千北狄士兵,都是从野芒城的血战里杀出来的,是被萧暥磨尖了的刀。
所以,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上,他们都可以碾压曹满,就算强攻都能拿下曹满。
但是高原雪岭中,天一黑情况不定,他们又对附近的地形没有曹满熟悉,贸然发动攻击对他们不利,所以萧暥让军队修整一晚,次日天一亮,就发动攻击。
萧暥声音黯哑:“走得急,也没有带药。”
魏瑄心中猛地一沉,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走得急,没带药。
如果萧暥身体抱恙的消息传出去,这些胡人难免会蠢蠢欲动。
现在他们率军进入这片莽莽高原大山,完全因为萧暥的个人威压使得那群胡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萧暥绝对不能漏出半点软肋。
他必须是最强硬的,最让人不敢窥伺的。
臧天这些人眼睛时不时盯着萧暥的一举一动。
萧暥道:“没事,我已经服了谢先生的药丸,睡一觉就好了。”
魏瑄知道那药丸是救急的,谢映之的原话是心力不济时服一颗,意在提振精神。多吃则伤身。萧暥明显一心想支撑过明天,支撑过那一场攻坚战。
看着他一副咬着牙搏一把的赌徒心态,魏瑄低声道:“那我再去找支老山参。”
“不行。”萧暥道。
他头大啊,闹什么这孩子,夜黑雪地高原,能省点心吗?再说这老山参又不是老萝卜,长得满地都是?你掉雪洞冰窟窿里了怎么办?
萧暥道:“这是军令,回去休息。”
魏瑄看着他,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既然我是你副将,那我先侍候你睡下。”
萧暥没辙了。心道,云越听话着,可不像你小子那么会顶。
不过算了,这孩子从小就倔。
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干脆躺死狐狸任凭魏瑄打理。
最后迷迷糊糊感觉到魏瑄替他熄了灯。
魏瑄走出营帐,望了望冻云密布的天空,眼中忧郁重重。
他的营帐就在萧暥的大帐旁边,魏瑄靠在榻上全无睡意,一只耳朵听着隔壁萧暥的动静,怕他冷了咳嗽了有什么需要,一只耳朵听着帐外呜呜的朔风呼啸声。
冰天雪地里。他的鼻间又隐隐闻到梅花孤寒清冷的香,若有若无,似远似近地萦绕着。
他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帝王的孤独。
坐拥四海的孤独,就像噬骨销魂的毒,无药可救。
他看着晨曦从寒狱的窗户里照进来,又看夕光渐渐黯淡下去。
冬已残,化雪的时候其实最冷。
好在榻上那人已经不用经历那一遭了。
武帝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怕冷。
萧暥从来都不让世人知道他的弱点。好像他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的。
“你骗了朕。”武帝静静道。
他一直以为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对手,一直以为那人锋锐如剑,不可摧折。
实际上这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在无数次惨烈的战争中,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最后的那段日子,他更像是留在世间的一道残影,只需要一阵轻风就能吹散了。而自己却还以为他是不可逾越的高山铁岭,大动干戈处心积虑地对付他。现在想起来着实是愚蠢。
说到底,还是被他骗了。
年轻的帝王一点一点回忆着那个夏天发生的事,一边用秘术像绣花般一针一线地修复了他身上的伤口。
他容颜依旧,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