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从岳阳至武汉一段的水域,九曲十八弯,港汊纵横。长江两岸是一片起伏不平的低矮山坡。
初秋时分,江水已经略有些微寒,岸边的树林仍旧葱葱郁郁,十分的茂盛。蒙蒙秋雨无情的落下,到处都是异常地泥泞湿滑,江边大片的滩涂地,数十只不知名的鸟儿从江滩上飞过,不时地在江中抓鱼捕食。
梅九渊从昏迷中渐渐醒转,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嗡嗡地一片轰鸣声,恍惚中朝着四周看去,发现自己跟安怡正躺倒在江边浅水中。一根皮带将二人连在一起,中间还挂着一只皮箱。
安怡漂在水上,眼看就要沉入江水中。梅九渊不急细想,下意识得奋力摸索着,猛然抓住了安怡的头发,将她拉出水面,慢慢地向岸边挪去。
“呃——纤夫过滩哪——嗬嘿!”
一群纤夫原本正在喊着号子艰难地拖着三只大木船逆流而上,却突然改成了过滩谣,所有纤夫都暂停下来,抬起已经快伏到地面的脑袋看向不远处的江滩上。
惊呼声起处,纤夫和木船上的所有人都发现了前面江滩上的异样。
十月底的江水已经有些寒冷,二人都冻得浑身发抖、嘴唇乌紫。梅九渊对昏迷不醒的安怡不停地掐着人中,安怡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已经在江边的浅水处,躺在梅九渊的臂弯。因为被气浪震飞,她头疼的厉害。
几年以后,还是一天的清晨,当安怡面对缓缓围上来的日本宪兵时,最后想起的还是那个仿佛已经很遥远的梅九渊紧张救护自己的短暂温馨。
何英楠面容娇美,时尚地剪了一个进步学生头,看上去很是精神干练。她跟着一群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一起,走在纤夫队伍里,驻足看着前方。
何英楠是南京艺专的学生,和这些年轻人一路从南京撤出来。从孤儿院出来以后,每日勤工俭学,后来跟在一起的兄弟姐妹走散,却在机缘巧合中进了南京艺专学习戏剧表演艺术。年轻的她,正从满是野性的川江号子声中感悟着充满了生命律动的荡气回肠。
从武汉撤出后,她们的脚步踩遍了江滩、崖石,和纤夫一起拉着纤匍匐而行,用力地几乎伏在地面上。
西撤路上,崎岖难行。何英楠每天都会看到许多人因为饥饿或者生病而倒在路上,甚至有一次她曾亲眼看到像是一家老少六口人,枯骨嶙峋般倒在路边。
要不是有了经验,撤退之前准备得较为充分,何英楠甚至担心自己也会跟这些人一样。
每到天黑的时候,何英楠常有些怀念当年在根据地的日子,她目睹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根据地的蓬勃生机,为之深深震撼。虽然根据地的各种物资十分紧张,生活也很是艰苦,但是那种蓬勃的生机却是从没有见过的。
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何英楠也因为出生在南京的因素,临危受命,被紧急派往南京接手南京艺专的抗日宣传工作,很快就又随着学校一路西撤,好不容易在武汉跟上级组织接上了关系,却因为武汉保卫战的失败只得再次西撤。
三条大木船临时停了船,何英楠带着几个学生一起向着倒在江滩上的梅九渊和安怡飞奔过去……
何英楠亲自把仍处于昏迷中的二人送上了木船,她发现他们很像自己在孤儿院的兄弟姐妹。随着战争的全面爆发,到处都是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死的人不计其数,活着的人四处逃难,生活苦不堪言。
离开南京之后,好不容易碰到了家乡的“亲人”,何英楠的内心深处开始不期然隐隐的有了一丝雀跃。她突然想起杜甫的一句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