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条美丽的江,名字叫做嘉陵江。记忆里,故乡的江水永远泛着粼粼的清波,倒映着天上的白云朵朵,油油的水草在江底招摇,调皮的鱼儿在白云碧草间游弋,童年的小伙伴们遍布芳草萋萋的河滩,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尽情放歌。
当年,嘉陵江上百舸争流,商贾云集,木材、丝绸、盐巴、农副产品和日用品全靠船只运进运出,纤夫在那时就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屈着身子,背着纤绳,步态蹒跚,一瘸一拐地往前迈。风里来,雨里去,顶烈日,冒酷暑,跋险山,涉恶水,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上半年来走一转,十船九打烂,纤夫的职业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危险。
暮春、夏季、初秋等温暖的时节拉纤的大多光着身子,那黝黑发亮的身躯犹如水里的泥鳅,健壮结实,纤夫多是家境贫寒之士,汗浸,盐渍,纤索磨损,衣服能管几天呢?拉纤时更要随时频繁下水,时间上丝毫容不得宽衣解带。最重要的是为了防病,如果穿着衣服,一会儿岸上,一会儿水里,衣服在身上干了湿,湿了干,不仅不方便,而且容易得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病,所以不如不穿衣服。
我的大爸在嘉陵江上拉了近30年纤,除了拉纤之外,就是会喊一口沙哑的船工号子。那号子高亢,响亮,仿佛在地底深处中压抑了很久的烈火喷涌而出,那号子有声无字:“嗨,嗨哟哟,嗬嗨,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闯漩涡哟,迎激流嗬”每当逆水行船或遇上险滩恶水时,全靠纤夫合力拉纤,号子声声,空谷回荡,荡气回肠,别有一番情趣。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船只一旦搁了浅,这时岸边一个个纤夫排列整齐地背着纤绳,发出惊天动地的吆喝:“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嗬嗬嗬!”那江风裹着冰雪阵阵狂舞,境况常人难以相象,而纤夫则处之泰然,习以为常。
纤夫们最怕的事情莫过于翻船,船只一旦翻掉,纤夫往往非死即伤。在岸上看得直跳脚。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路纤夫就会马上气喘嘘嘘赶到,扣上胳膊一帮衬,船动了。这时船上和岸上就免不了互相呼吼、埋怨、狠骂,撑船的大呼“稳起”纤夫则叫“避开”避开是说避开急流,减少冲力。这种吵骂往往是连亲友、兄弟、父子都不避的。一直到把船拉出险滩急流,所有的纤夫才松口气,躺到地上喘粗气,刚才的吵骂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像这样的事情,纤夫们之间是不说谢的,他们经常这样你帮我,我帮你,已经成了共识。
大爸告诉我,纤夫在船上还有很多忌讳“龙王脊背上的纤老二”吉凶祸福观念极强。在船上,碗不能叫“碗”要叫“莲花”莲花是吉祥物,碗则有“装水”的意思,船上人忌讳。筷子叫“蒿竿”就是篙,是撑船用的竹竿。姓陈的人得改叫“老张”因为“陈”谐音“沉”那还了得!所以得赶紧避开。
“穿恶浪哦,踏险滩呐,船工一身都是胆罗。闯漩涡哟,迎激流嗬,水飞千里船似箭罗。乘风破浪嘛奔大海呀嘛,齐心协力把船扳哪。么哦咳咳!咳!咳!哟嗬嗬!”
我的大爸在嘉陵江畔拉了30年纤没有富起来,后来在县航运公司下岗了,现在在家乡小镇上开了一间杂货铺,日子一天天反倒充裕起来了。现在嘉陵江上梯级开发了,江的下游建起了千里嘉陵第一坝,修了马回水电站和金溪航电枢纽工程,蓄水发电,江段经过治理,险滩恶水已经变得温顺平静了,那种老式船只早已被淘汰,现在的船只都配备了柴油机,马力大。哪里还用得着拉纤了呢。
如今故乡的江道上再也看不到纤夫了,只是偶尔想起他们,就禁不住对他们的过去进行回味和咀嚼:顶烈日,冒酷暑,跋险山,涉恶水,嘉陵江上滩连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上半年来走一转,十船九打烂,他们沧桑的背影和艰辛悲壮的场景也随着滔滔江水滚滚东流去了,再也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