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雨及时收了,刚才蜂拥而至的顾客又像条条小鱼,嗖嗖扎进台阶下的水坑。
正应了店名招牌两个大字——小浦。
极率真痛快的书法,懂行的能见得书者习的米芾,痕迹浓重,功力也深厚,悬在雨蒙出的烟气里,影影绰绰。
招牌前吊的米色挡帘被重新收拢,小孩儿个子不够,扎不起来,只简单在末端系结,风一吹,便擦着他的小脸摇摇晃晃。
季鹤立即躲开,到柜台抽了条方块儿抹布,攥着,伏在地面上擦那泥汤。
离老远也听得见街角踩水的脚步声,三小步两大步,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只是今日听起来又略杂乱了些。
正分心,手背痛起来,被结结实实踩了一脚。
脚掌不大,可却很脏,季鹤没因为痛吭声,却盯着指缝里浑沌的泥泛起恶心,他果然还是最讨厌下雨天。
最先叫出声的季君,季鹤他爹,一边哎呦呦慌张叫着,一边双手用力,挟住被他刚刚放在门厅里的黑小孩儿的腋下,把人从季鹤的手背上提溜起来,往后撤撤。
这个黑小孩儿半个身子没过门,淋了小雨,发缝里淌出脏不拉几的黄水。
季君又把人往前推,不想他身子瘦得只剩骨头,像个歪倒的杆子,直愣愣砸在那滩还没擦干净的泥汤里。
季鹤感觉额头和下巴湿润,瞳孔像猫儿似的扩张,他这才留意眼前这个丑陋又肮脏、溅了他一脸脏水、姑且可以称种属为人的小男孩儿。
“季君!”季鹤咬了阵牙,才崩溃地大叫。
被直呼名讳的季君倒比他更像小孩儿,无助地挠后脑勺,他不敢碰季鹤,因为季鹤不让人碰。
果然他是不被指望的,季鹤很快从地上爬起,小小的四肢疯狂打抖,转身往屋里跑。
“哦,你被嫌弃了,”季君伸手抓起地板上另一只“小泥鳅”,胡乱开解道,“不过你别多想,我也被嫌弃。”
“季君!”
“哎呦,就来。”季君蹲下身子,慌乱嘱咐一句,“就站这儿,别动,再往前站站,也别淋雨。”
小孩儿自始至终低着头,眼神盯着开胶凉鞋里的脚趾尖儿,指甲又脏又长,扎进两侧肉里,红肿不堪。
季君匆忙跑到用书柜背板隔开的房间,里面放了张窄床,一张桌腿和桌板颜色不一样的简陋木桌,还有把小高凳。
刚清洗过身子的季鹤就坐在上面,脚够不到地,坐得却极端庄,细藕的小腿微微并拢,掌心搭掌背,乌亮的眼珠藏进黑瀑布的发丝里,定睛不动。
真像只幼嫩的小鹤。
季鹤是鹤,季君却不君,他的背发驼,肚腩朝相反的方向顶出去,个子不高,样貌也不好,哪里像君子。
但这个名字是他自己选的,他从前叫军,参军的军,但他到底没参上,第一轮就因为心脏异常被刷了,也是没个大志向,转脚到户籍科填了改名申请表。
大手一挥,然后因为字大超格,填了第二张。
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除了那双清亮的小眼复刻似的相像,剩下的部件如何都不像亲生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