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朱标生生被这厮给气笑了,正欲说话,外头正巧传来了敲门声。而后便是周王府内卫狗儿的声音:“殿下,宋夫子来了。”
“哦?快请。”朱肃忙起身道。宋濂来了,倒正好打断一下兄弟二人之间这股尴尬的氛围。
“老臣宋濂,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周王殿下。”宋濂已换了一身儒衫,老人气色矍铄,这些年来精研学术,更加使得他有一股气度不凡。
他人老成精,老眼一瞥,已看出了朱肃面上的那抹倔强和朱标脸上的不快,自是猜到了朱标没能劝服朱肃,也不提此事,只是呵呵笑道:“今闻殿下喜得贵子,老夫特来道贺……些许薄礼,殿下当不至嫌弃罢?”
“宋师客套了。”朱肃笑吟吟的亲自接过了宋濂提在手中的东西,稍稍一瞥,便道:“是书!宋师又有著作么?”
“这几日汇总了些适宜孩童学习的文章,遂出书做注。”宋濂呵呵笑道:“望世子日后蒙学,能有一二臂助。毕竟,老夫可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朱标忙打断道:“宋师万莫这般说!您德昭万世,自当长命百岁。”
“呵呵,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老夫既已闻道,便是今日即死,也是毫无所憾了。”宋濂笑着,脸上是一片坦然。疏尔又露出怀念的神色,道:“距吾友刘青田(刘伯温)离世,已逾数年了。”
“昔日,我二人同闻五殿下的新学大道,于国子监中,一同皓首穷经,去芜存真,领会先贤真意。那段探寻真理的日子,彷如仍在昨日。”
“一转眼,殿下连世子都出生了,而我也一人,在世间多独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宋师。”朱肃安抚的搀住了老人。心中有些惭愧。平心而论,所谓新学,他只是打了个头,搭了一个潦草至极的框架而已。
其中内容,其实是宋濂和刘伯温二人,翻遍了古今典籍,写出一篇又一篇的文章,不断论证、补完了新学的各色理论,才有了今日新学在大明的这般繁荣昌盛。
可以说,新学可以没有他朱肃,但不能没有刘伯温、宋濂。
新学开拓者的这个名号,他受之有愧,刘伯温、宋濂二人,才是实至名归。
宋濂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需搀扶,而是自行坐到了朱肃书房内的客座上,而后道:“说来昔日,殿下方离开大本堂时,老夫亦赠了殿下一本书。”
“那本书,殿下可还留着?”
“留着。”朱肃点点头。“宋师所赠,乃是一本您亲自做注的《论语》。我亦时时翻看,时觉受益匪浅。”
宋濂点点头,道:“那么殿下可还记得,那一日,老夫将书赠予殿下时,对殿下说了什么?”
朱肃略一回想,道:“自是记得。”
“那一日,宋师嘱咐我:仁义礼智信,乃我华夏之德,万勿忘却。”
“要我能为天下苍生计,心中常怀大志,方不负这天授才学。”
说到这,朱肃忽的一怔,继而若有所思。
“正是。”宋濂抚掌而笑,道:“殿下既仍未忘却,却又为何,要推脱太子殿下所请?”
“这……”朱肃摇了摇头,道:“此事,倒未必就要教本王出面。”
“择一德高望重之大儒,亦可为之。况且,而今朝中民间,流言四起,宋师当亦有耳闻。”
“我无意与大哥争位,为朝政安定,我……”
朱肃还未说完,宋濂便摆了摆手,道:“殿下当知,陛下欲准安南使节所请,为的并不止是传播新学,更是为日后,光复安南祖地做筹备。”
“如老夫这般,只知穷经皓首的老朽,我大明自是数不胜数。但如殿下这般,能文能武,又有新学魁首之威望的,又有谁人?”
“宋师过谦了……”朱肃道。
“不知殿下是否记得,老夫昔日对你的期望。”宋濂自顾自的说道。“老夫昔日,是希望殿下,能成周公之圣。”
“犹如周公辅佐武王一般,辅佐太子殿下,成就我大明盛世。”
“此为我大明之福,亦是我华夏之福……”
“既如此,殿下且告诉老夫,昔日周公恐惧流言之时,可曾将自己一身才能,束之高阁,任由周朝兴灭?”
“自是并无。”朱肃还未回答,朱标已大声道:“周公听闻流言,更加持修己身,匡扶大周,从未懈怠,终成万世之名……一心行事,何需顾及流言?史书已然有鉴!”
“殿下若是顾念家中,便由老夫去向王妃说明。想来,即便不舍殿下,王妃亦会顾念老夫一点薄面……”宋濂道。
早年间宋濂执教大本堂,徐氏与一众公主等,亦是与宋濂有师徒之谊的。朱肃摇了摇头道:“既然宋师都这般说了,那么,此行安南,学生便去一趟也罢。”
“只是,而今大明国富民强,大哥英武有能,太孙也已然长成。大明已不需要一个继续建功的周王了……”
“安南此事之后,便与宋师一同,醉心文牍,著书立说,如何?”
朱标吃了一惊,正想说什么,宋濂已肃容道:“殿下还仍年轻,安能出此颓丧之语?”
“老夫还能撑得住几年,等殿下如老夫这般年纪,再来醉心学术未迟。”
“宋师教训的是。”朱肃垂首道,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转头对朱标道:“大哥,还请将那黎季柏的事细细告知于我,我好做些筹备。”
朱标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朱肃已经进入了状态,便也只要咽下了心中的话,将那安南使节的事再细细与朱肃说了一遍。
“也罢,等做完了这桩事,再想法子,慢慢淡出这块是非之地吧。”朱肃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