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已全好了,”杨老兴高采烈的说“有一段时候,我们担心得茶饭不思,每次见他一身染血,惊梦而起,真是把我们吓得──”看他和老夫人的样子,仿佛比爱子还犹有余悸。纳兰与方柔激还是去探望了刚痊愈的杨林林。
杨林林果真眉清目秀,彬彬有礼。
纳兰和方柔激看望了他一阵,便告辞出来,临行时问:“令公子是怎么好起来的?”
杨半半至为感激的说:“幸好近日李神相云游路过,就暂寄驾‘青羊宫’,就是他出手,解救了犬子的魔劫。”u)eje纳兰惊问:“李神相?”
杨半半并没注意到纳兰的诧异,只说:“就是江湖上人称‘神相’李布衣那一位!”纳兰一震:“他来这里了?”
方柔激却问:“令郎得此怪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杨半半倒记不大清楚。
杨夫人说:“那天,八月初一,林儿去了‘青羊宫’前的‘赶花会’瞧热闹,回来便着了邪了。”方柔激又问:“那位李神相是个怎么样的断法?”“他说林儿撞上了邪煞,非要‘九品打穴,七略推血,五策移宫,三朝攻脉’法才可以尽为破解。”“结果呢?”
“他把林儿领入道房,跟乡里患这次‘惊魇症’的人一并作法破邪,三天后门开,林儿已复元了。”“哦。”方柔激双眉一剔。
纳兰却接问下去:“李神相救了杨公子,你们可有谢礼?”“有。我们为表寸心,捐给了‘青羊宫’一个偏殿。”杨半半见两人均有不豫之色,便笑道:“只要能真的治好犬子,我都认为值得。金钱身外物也,算得了什么!你看,我的孩子而今生龙活此,还在青羊宫丹房认识个鸡公岭大户殷老板的掌上明珠,下个月初八,他们就要联婚了!“──你当然是金钱身外物了!既然已倚附阉党,就算是个不错的官,天良未泯,但也怕手头没钱:只不过,他们所花的,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自然用不着心疼肉痛了!
方柔激心想。
他颇不以为然。
只听纳兰也敷衍的说:“啊,联婚了,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呀。”──他大概也是心里盘算着什么吧?
当他们去到鸡公岭,果然听说殷大户的女儿殷珍珍的“恶魇症”亦已治好了。──也是给“青羊宫”的“布衣神相”医好的。一时间,到处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神相”李布衣是“再世神仙下凡来”人人都去“青羊宫”瞻拜。“青羊宫”香火鼎盛,人潮汹涌。
──鸡公岭和十字店原都属牛肝乡范围,只一南一北,遥遥相对,青羊宫恰在其中。方柔激冷笑道:“这位李神相,可真是再世华陀,妙手神仙!现在,老弟,病人都好了,咱们这两个都会拿剑杀人的,也没事好干了吧?”“有。”
“说。”
“咱们去探看殷珍珍殷姑娘。”
“你与她相识?”
“不。”
“跟殷大户较熟?”
“素未谋面。”
“──那怎么去看人家的大闺女?”
“这是你最拿手的好戏,会难得倒你吗?”纳兰促挟地道:“拿出你当日看徐小泥徐姑娘的身手,阁下连皇后娘娘也说见就见呢!”的确,在方柔激未识宋眠花之前,好色张狂。有次因慕歌女徐小泥艳色,星夜越垣,在她香国榻边痴看伊之睡姿,看了一夜,但不及于乱。纳兰重提往事,是要藉以使方柔激“重振雄风”
不过,这一句话却反而使方柔激又想起宋眠花。──亡妻,亡妻,仍像一朵不眠之花,追击着伤心的他。
她是向着烛光睡的,相当稚气。
灯火未灭,可见她还是犹有余悸。
方柔激看见了这美丽女子的睡,终于灯光点上了他的眼光。眼光光。
纳兰了然于心,不禁窃笑。
──色鬼就是色鬼。
柔和的烛光下,殷珍珍的甜靥犹如一只幸福的小猫。杨公子能要得这样一位温顺清纯的女子,真是幸运。方柔激走上前去,趋近。
纳兰几乎要喝止、制止他了。
方柔激忽然转头,点了点头。
纳兰跟他相交多年,知道他的意思,那是:
──出去再说。
到了殷府之外,方柔激开门见山的就道:“我知道你带我去看杨林林和殷珍珍的用意了。”纳兰道:“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过他们的气息和脸色,不是着了蛊,就是中过毒来;”方柔激冷冷道:“所以,他们的遭遇,与其说是鬼神之力,不如说是高手所为!”“而且,他们有几处穴位,都留有暗痕;”纳兰知晓方柔激对人之气、势判别,天生一流,但对打穴封脉的本领,却向来是较弱的一环“他们遭受隔空打穴,但并不自知──打穴的人想必是个绝对高手,手法也十分诡异,才能制造出那么奇诡的梦魇来。”
方柔激道:“杨林林在发恶梦之前,曾去过青羊宫赶花会。”“殷珍珍是青羊宫的上契信女,这种大节日也必定会到场。”“莫非是?”
纳兰点头。
“──这种打穴手法,不是制人,也非杀人,但却能令人持续发生恶梦,看来,非云南‘人头幡’蛊术一脉,就是‘下三滥’何家一支。”方柔激双眉一展:“也就是说,这样一个人物,现在已来了牛肝乡。”“问题是在他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呢?他也的确冶好了杨、殷二人,并撮合了他们的好事。如果为了藉此以验他的法力无边,搏取声名,或为了两家重酬,这种江湖术士,诳语讹骗,在所难免,不过,一旦尝过甜头,会否变本加厉呢?要是另有目的,这可教人费疑了!再说,这般作为,这种事,看来决不会是名动天下、济世为怀的‘神相’李布衣所为,那么,这个冒充李神相,是何居心呢?”方柔激问了一句:“听说你曾拜过李布衣为师?”“是,他也教过我很短的一段时期。”纳兰正色道“所以,我知道,恩师是向不受礼的。”“──这些,自然要咱们一一去查个水落石出了。”方柔激忽想起什么似的,叫道“不对!”
“什么不对?”
“还有一种可能。”
“?”
“假使完全以蛊术禁制,或是奇经打穴,杨、殷二人频发恶梦,这个是说得通的。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却身上染血──而他的双亲在旁目睹他确是衣衫沾血──血从何来?”“况且,据说殷小姐惊梦之际,身上也留有秽物;”纳兰沉吟道:“──所以说,这件事幽玄诡奇,不但可能是有人设好的圈套,甚至所谓受害人,也可能有份参与布局。”“那么,”方柔激舒了一口气,负手望中天皓月──他眼里也非常月色“剩下来的,便是要查出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了。”b纳兰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眸带点惘然、有点恼色,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其实,这时候,方柔激正在想着房里春睡的姑娘,月光大概也透过窗檽,照在她杏靥上吧?她脸上想必也非常月色。其实,人生也不外是一梦,所谓做梦,不过是梦中做梦而已。──是不是每事都有必要查个分明呢?
方柔激正心随月光。
──看那女子的酣睡,大概也正梦到什么吧!正梦见什么呢?噫,那想必是非常绮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