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陛下自顾自喃喃了许久。她只听清了对方最开始时所说的话,再往后些,那人的声音变越来越轻,越来越浑浊。
他唤着,阿娘,兄长。
他唤自己,陛下。
沈顷愣了愣:“陛下?”
郦酥衣点了点下巴。
男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冷风轻扬着,将金甲拂了一拂。
一瞬之间,似有什么东西自脑海间闪了一闪。
却是快如箭矢,不着痕迹。
从小到大,他被唤的最多的是“老二”、“兰蘅”,即便有长辈亲昵地唤他,叫得也都是“顷儿”。
他的眸光动了动,那光影却是转瞬即逝,顷即消失于沈顷的思绪中。
军队那边,魏恪在朝他高声喊:“二爷,找到吴夏的地图了!”
国事为重,郦酥衣道:“郎君且先去忙吧。”
她转过头,只见距离自己不远处,正有一片小小的梅花林。沈顷耐心叮嘱了一句莫要跑远,便任由她向前跑去了。
此地梅花开得并不是很好。
梅花是很浅的白色,花蕊处又透了些粉。放眼望去,还以为是白雪落在了枝头上,冷风乍一吹拂,侵袭来淡淡的梅花香。
她来回端详少时,折下开得最好的那一支腊梅,小心翼翼揣在袖中。
走回去,沈顷已拿着那份吴夏地图,与魏恪谈论军事。二人身旁三三两两围了些将士,日光倾洒而下,却又独独落在沈顷身上。他衣肩处光影粼粼,一时之间,竟将周遭所有的色彩都比下去。
郦酥衣守在一侧,袖中揣着香梅,极耐心地等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与魏恪商讨完,一抬头,便对上这一双、正望着自己出神的眼睛。
四目相触。
郦酥衣脸颊红了一红。
她回过神,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去。
趁着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郦酥衣自袖中取出香梅,飞快插在他头发上。
沈顷怔了怔。
只见少女抿着唇,眉眼亮晶晶的,连声音也带着笑意。
花开得并不甚好,可眼前之人,却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马车外是踏踏的行军声,车内颠簸,他闭上眼。
即便不用细想,沈兰蘅也能猜测到,郦酥衣如今在做什么梦。
心中涌上酸意与怒意,他心想,自己此时应当推开她。
可面上的软唇,却让他渐渐沉迷。
这是郦酥衣第二次主动吻他。
第一次是在沈家祠堂里,他手里攥着那柄处决过秋芷的尖刀,因是惧怕,少女乌眸柔软,对自己假意逢迎。
奸诈如他,又何曾不知晓对方的虚与委蛇?
但他还是沉沦了,一如今日,于这颠簸的马车上,于这寒冷的夜幕与萧瑟的凄风中……
他同样,清醒地沉沦。
时至深夜,行军之声却仍不止歇。为了尽快抵达西疆,随行沈家军皆是日夜兼程,只间隔着歇息短些时辰。
马车外,将士们步履声匆匆,那马蹄更是踏踏不止。沈兰蘅垂着眼,再也禁不住,右手探向她裙摆之下。
郦酥衣腿上一道凉意。
紧接着,她便感受到对方掌心处的老茧。
月色昏昏,她的指尖却泛着一道浅浅的青白色。
沈兰蘅目光在其上停滞少时,须臾,他终于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撤出身,再与身后的魏恪交谈起来。
这些日子,在沈顷与郦酥衣的“逼迫”之下,沈兰蘅恶补了许多沈顷在出发前刻意带来的军书。
虽说这些都是“纸上谈兵”,但在真刀实枪的行军打仗之前,加之沈顷白日里留给他的那些手信,顺利来到西疆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沈兰蘅收到军报,随意应付了魏恪几句,便将其收至袖子里。
这些事,待沈顷白日醒来,自会好生处理。
待沈兰蘅再度走上马车时,郦酥衣已睡熟。
她俨然是累坏了,一个人睡得很快。
虽是睡着,她本就瘦弱的身子却蜷缩成了一团,许是没有安全感,她双臂紧抱在胸前、将那厚实的褥子抱得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