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低低应了声:“好。”
宇文越大步朝外走去。
出了房门,少年站在简陋狭窄的走廊,才悄然松了口气。
乾君的嗅觉本该极为敏锐的,不过近来,为了应对他那时不时失控的信香,宇文越服用了太医院新研制的一种抑息药物。
那药能使他的信香维持稳定,让他看上去与寻常人没有两样。缺点则是,他对信香的感知,会变得不太敏锐。
包括谢让身上的信香。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谢让的信香了。
但为什么……
宇文越眉头微微皱起,鼻息间仿佛还能闻到那雅致浅淡的梅香,带着丝丝清甜,引得他气血上涌,心跳都不自觉加速了几分。
甜得……有点过头了。
就好像,老师也在想他,故意放出信香勾他似的。
怎么可能。
宇文越长长舒了口气,竭力平复躁动不已的心跳。
多半是药量又不够了吧,回宫之后,得让太医院再给他加些剂量了。宇文越在心中这么想着。
南征军大捷, 京城上下欢庆了三日。
在第三日夜里,奚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忽然起了一场大火。
据说在起火之前,奚太后特意遣散了宫中所有的宫人侍卫,因而慈宁宫上下无人伤亡, 唯有奚太后葬身火海。
奚太后纵火自焚的消息不胫而走, 坊间都言, 奚太后是助纣为虐,见大势已去, 方才畏罪自杀。
而就在出事后的第二日,那位一直在奚太后身旁服侍的御医季雪舟, 竟在大牢中服毒自尽。
消息传回御书房,谢让不禁哑然:“听闻季雪舟天天在牢里大骂奚太后不忠不孝, 背叛族亲。我还以为, 他对太后当真半分情谊都没有。”
到头来, 不还是与书中一样, 陪着人一起死了。
“也许只是嘴硬, 也或许, 是对感情太过迟钝了吧。”宇文越瞥了谢让一眼,悠悠叹气,“没办法,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傻子。”
谢让:“?”
这小兔崽子在影射什么吗?
宇文越轻咳一声, 又问:“要把事情告诉她吗?”
谢让摇摇头:“不必了吧。”
在慈宁宫发现的那具尸身, 其实是一个谢让从死牢中提来的死囚犯,因为年龄身形都与奚太后相仿, 便扔进火海里做了替身。
真正的奚太后, 已经被秘密送出了宫,去了一座古刹清修。
她自愿远离尘世, 没必要再拿这些凡俗之事打扰她。
这想法与宇文越不谋而合,后者点了点头,吩咐常德忠封锁消息,只将季雪舟的尸身秘密处理。
至于奚家其他人的处置,这些天也已经定下。
奚家家产尽数充公后,参与了谋逆的奚家人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而其余家眷,则是逐出京城,贬为贱籍,终生不得为官。
这处罚看似不轻,可比起满门抄斩,已经是法外开恩。况且,奚家家眷若此后表现良好,仍有洗去贱籍的一天。
宇文越口中说着谢让心软,却仍然善待了无辜者。
了结完这桩事,半个月后,会试如期举行。
当今圣上在会试前修缮了贡院,引来学子大相赞颂。
会试之后又是殿试。
依宇文越的想法,本次科举没有限制选录名额,只要是有才之士,都有机会入朝为官。
而恰好此次科举人才辈出,最终入仕的人数共有百余人,比往年的两倍还要多,是本朝历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众多新鲜血液经由科举进入朝廷,一时间,朝堂上下的氛围变得与过去全然不同。
许多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员尚且意识不到,变革已然发生。待回过神来,朝堂上下各核心部门,都被换上了全新的面孔。
百官相互制衡,原本岌岌可危的皇权,正在悄然向天子手中聚集。
春天很快过去,渡过漫长而炎热的盛夏,京城落下了秋色。
皇宫仿佛一夜之间入了秋,风一吹,那金黄的枯叶便悠悠散落,被风卷着落到了廊下的小榻上。
榻上正躺着一个青年。
他身上披了件素雅的袍子,身旁炉火上吊着一壶梨汤,咕嘟冒着热气儿。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书本,懒懒散散地搭在榻边,眼看就要落下来。
宇文越走进院子,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榻边,弯下腰去。
青年无知无觉,睡颜安静而平和。
宇文越眼底笑意更深,恶意般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得只余咫尺,鼻息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可就在此时,垂花拱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惊诧的抽气,谢让睫羽轻颤,似乎就要醒来。
宇文越神情一沉,偏头看去,拱门旁战战兢兢站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浑身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陛、陛……”
宇文越轻声呵斥:“滚。”
小太监慌慌张张滚了,青年懒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一来就骂我的人啊……”
谢让揉了揉眼睛,刚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朦胧,话音也含糊不清:“盛安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快了?”
“没眼力见。”宇文越直起身,低哼一声,“改明儿给你换个机灵的。”
“不换。”谢让道,“这个伺候得好,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