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夹在耳上的白色铅笔,递到胡老头眼前「这是铅笔。」
原来是误会,老人不好意思地向狗儿解释「我看成烟了,娃娃你别给你家大人说哈,爷爷也是为你好。」他仍还把狗儿当兰景树。
没纠正胡老头,狗儿顺他的意答应下来「好,我不说。」
待胡老头戴好草帽出了门,兰景树向狗儿吐露不悦「你爷爷好凶啊,我爸妈从来不打人。」
「他不是凶,是直,心里从来不藏事。」狗儿帮胡老头说话,他知道,老人本心不坏。
「你反应好快呀,我都还没意识到他要打我,你竟然……」
兰景树激动地打了一长串手语,狗儿全没看进去。
见他双手下放,停止表达,狗儿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不喜欢……容易愤怒的人?」
没有停顿,兰景树几乎是立刻回答「当然不喜欢了,谁会喜欢啊。」
「我也不喜欢。」赞同地一笑,狗儿巧妙地转移话题「爷爷眼睛不好,经常认错人,把铅笔看成烟这种事实在常见,前几天他拿一个卡着一块碎玻璃的易拉罐拉环给我看,说捡到一个很值钱的戒指。我说那是垃圾,他不信,拿布包了又包,想了半个小时把东西藏那儿。」很轻松,很平常,他当个笑话讲「现在还放席子下面压着呢。」
兰景树重复刚才没看懂的手语动作「“易拉罐”是什么?」
狗儿详细的解释「金属的,用来装饮料的瓶子,顶端有一个戒指大小的、圆弧形的拉手,用来打开密封。“易拉罐”也就是方便拉开的罐子。」
看完狗儿的手语,兰景树想起好像在电视里看到过,一种洋玩意儿,他们这儿没有售卖的,他也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谁喝过。
疑问累计到现在,是时候讨个答案了,兰景树深深看一眼狗儿,神情郑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要骗我。」
「什么问题?」狗儿被盯得有点忐忑。
两人初见那次,狗儿拍了兰景树的后背,作为打招呼的手势。
在兰景树的记忆中,那是法地吮吸温热肉团,胡乱往里深入。牙齿碰撞,舌身纠缠,尝到淡淡甜意,他的双颊立时腾起更大的热意。
后脑撞上衣柜门板,鼻尖充斥着迫人的灼热呼吸,狗儿再淡定,也有片刻的慌乱。
捉住目标,示威一咬,不想兰景树退缩逃掉,狗儿手腕扣住他的后颈,又再咬了一口。
尝到血的浓郁,狗儿心满意足地推开兰景树,紧贴的肉瓣分开,两人口唇之间牵出一根细长透明的丝线。
思绪混乱,兰景树没看清狗儿得意洋洋地比划着什么,只觉自己糟糕透顶,连耳朵和脖子都烫得快熟了。
狗儿用袖子使劲擦嘴,把兰景树的味道全部抹掉,数落好一阵,才察觉兰景树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你还好吧?」
心跳太快了,跟打了兴奋剂似「没事,烤火烤的,有点热。」强撑着比划完,兰景树起身逃到书桌边,背对着狗儿。
气氛实在尴尬,狗儿撑着膝盖站起来,想出去换换心情,拉开房门跨步前,他暼一眼床边冷寂的火盆,心嘲:这把火怕不是在你脑子里燃的吧。
听不见关门声,兰景树并不知道狗儿离开了,他用翻开的书页冰自己的脸,极力地想隐藏失态。
舌尖传来麻麻的痛感,兰景树伸出冒血的舌头,抑制不住地、几分疯痴地、回味地笑了。
十二岁,还未知晓男女之欢的年纪,他无知又无畏,荒唐到荒诞。
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敢徒手抓蛇,待七八岁真正明白蛇的可怕,便会惊声尖叫,仓皇躲逃。
青春的前奏已经响起,这样无忧无虑的,不计后果的蒙昧之岁,如同日历本上的昨天,一去不复还。
粉条挂在嘴边,兰雪梅的注意力全部被门外的奇景吸引了去,待看清空中那飘飘洒洒的轻盈白点不是雨,她欢喜得抬手乱挥,“雪,雪,下雪啦!”
手中筷子戳了碗沿,陶瓷小碗踮起脚打转。
兰浩眼疾手快地捧住滑出桌沿的碗,嘴里低声斥责:“腊月间不能打碎东西,你看着点碗。”
聋人只能靠视觉获取信息,遇到突发事件反应要慢一些,待桌子上四个正常人都看向屋外了,狗儿,兰景树,兰景树爸爸胡俊生三人才跟随视线,看见纷飞的雪。
摊开手掌,刚接的雪已经化成水滴,兰雪梅娇气地粘兰浩,“妈妈,你看小雪花。”
细长手指探入雪幕,兰景树抬起脸,分散的视线聚焦到一片比较大的雪花上,指腹迎上白雪,凉意还未消散,他将其抹到狗儿鼻尖。
偷袭得逞,兰景树舒畅地笑,整个身体都往一边倒去,毫无负担的样子。
乘着月色的雪花泛出一点光,点亮了兰景树的右边脸,左边脸则隐在无光的屋檐下,由光划分的似乎是人性两面,一半明媚,一半阴暗。
兰景树使手段亲了自己,狗儿心中是有芥蒂的,可看见他这样无拘无束的大笑,那个压在心头的包袱也不知怎么的,暮然就轻了。
他想,兰景树也许没有龌蹉不堪的想法,也许……只是单纯的……想亲他一下。
捉腰的动作被兰景树灵活躲开,跑远两步还是被狗儿逮住,兰景树不是狗儿的对手,在他的禁锢中徒劳挣扎。
手掌伸进雪幕接雪,覆满细小晶体的手从衣领伸进,擦着皮肤抹过整片胸口。
兰景树冷得抖了一下,双脚离地跳起来,脑袋无意识地往后撞。
再接一手雪,狗儿从下巴抹到脖颈,再圈住咽喉,示威地掐了一把。
冷意激得身体有点难受,兰景树摆动上身弧度逐渐增大。
扭动的脑袋撞得狗儿鼻梁发痛,他咬住兰景树后颈一小块肉,威胁地磨了磨牙。
身高加力量的绝对压制,明白强弱差距,兰景树大口地喘着气,迅速思考反败为胜的对策。
南方很少下雪,几年十几年才能遇到一场雪。因此「新年好。」
细腻绵密的糯米汤圆下肚,狗儿帮着大人洗碗,看到兰浩问胡俊生等会儿拜菩萨要准备多少香纸蜡烛,他有眼力见地告了别。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的,他看见门上贴了一张纸。
读完短短一行字,狗儿扯下纸张跑回兰家,恰巧碰到他们一大路人刚出门「村委会在哪里?我不知道路。」
村子里懂手语的人不多,他只能求助兰浩。
兰浩1958年生的,没上过学不识字,自动忽略狗儿递给她的“病危通知书”「你去村委会做什么?」
兰景树迅速理清现状,手语打得飞快「胡爷爷被人打伤了,现在村委会,小狗要去看他,你快点给他带路。」
约了神婆帮兰景树祈福,胡俊生不能听不会说,两位老人又年事已高,兰浩一路上都念叨着得赶紧回去不能错过算好的吉时。
疾行许久,兰浩将狗儿带到村委会,兰景树跟着二人。
大门敞开,她见没有人来照料胡老头,估算到结局,就拉着兰景树说要走。
生死二字,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胡老头无儿无女,又年事已高,她一个妇人,后面还拖着老老小小一大家人,不是不帮,实在是有心无力。
挣脱兰浩十分用力的捏握,兰景树站到狗儿身后「我不走,我陪着小狗,你去就行了。」
兰浩不再用强,向狗儿说明她约了神婆为兰景树祈福,吉时不能错过,便离开了。
胡老头平躺在杂物间临时搭出来的一块木板上,脸上有擦伤,虚弱不堪的状态。狗儿叫醒胡老头问他那里难受,怎么问胡老头都没反应,他才发现胡老头眼睛看不见了。
聋人靠手语交流,而眼盲的人看不见手语。
「这下怎么办?」兰景树很会察言观色「我觉得胡爷爷一定伤得很严重,村委会故意不管,或许是想等着他死。」
救一个病重的五保户花的医药费,与火化的钱两者相比,村委会显然倾向后者。
正月初一,村委会放假,几间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但是,村委会主任的办公室里有一台座机电话。
这一刻,狗儿切身的体会到,危急时刻,仅仅是开口说话,就能挽救一条生命。
从垃圾桶里找出一张废纸,他拿笔在背面写下:请帮我打电话xxxxxxx,麻烦医生来村委会看病人,谢谢。
出门找人撞见村委会有人来收礼,秃顶男人两手提满了名贵酒水,笑得油腻又奸滑。
送礼的可能怕被看见,很快就离开了。狗儿找到机会将纸张递与男人看。
男人刚端起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被狗儿镇定夹杂轻蔑眼神一刺,瞬间泄气几分。假咳两声掩饰尴尬,他才慢慢悠悠开口,“初一天的,医生不放假啊。”
看清楚男人脸上阴阴阳阳的刁难,狗儿知道他是故意的,也就没回答。
收胡老头时,男人了解过他的情况,这会儿明知故问,“不会说话?哑巴啊?还是耳朵听不见,是个聋子?耳朵都没钱医,有钱给他看病吗?”
男人越说越嚣张,“村委会只管烧不管医,没钱就安静等死吧。”
打电话。
写下这三个字,狗儿转身把门反锁了,嘴角甚至带出友善的笑。
男人一米八几,肥头大耳,愣被一个毛头小子弄怵了,思虑前后,他还是打了这个电话。
通话结束,他写字医生来不了,将纸拍狗儿面前,起身便走。
沉寂多年的暴力因子疯狂涌动,脑中恶魔自咬了兰景树之后异常活跃,随时准备将他的情绪带领到爆炸的边缘。
力量能解决一切问题。
从小到大,他其实都是这么认为的。
身后响起闷重的破碎声,男人吓得一抖,停住了扭动门把的动作。
刚才坐的木椅在墙上划出凹痕,狗儿从散架的木块里捡出半条椅腿,将断面高耸的尖刺对准男人。
眸里的恐吓意味很轻很淡,似乎暗示着男人,他还可以继续刚才开门的动作。
“想干嘛?知道我是谁吗你,动了我准备吃一辈子牢饭吧。”男人破口大骂,手指隔空点到狗儿鼻梁上。
狗儿姿态松弛,脸上没有凶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场随意的不够份量的挑衅,但兰景树的正式奏响。
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无比灿烂的,情感萌发的青春。
下了大巴,得知他们两决定骑车回村,朱光辉气得吹胡子瞪眼「必须坐车,这么冷,吹什么风。你的脑震荡还没好彻底,自行车载人下坡根本刹不住,万一摔了又晕了怎么办?」前冲一步呛兰景树,手几乎扬到对方脸上「你负得起责任吗?」
狗儿按着朱光辉的额头推开他「我摔了就摔了,不用谁负责任,就这么说定了,你打车去吧。」
狗儿身后,兰景树有点得意,双手举过狗儿肩膀打手语「看清谁是主人了吗?」
手指绕颈半圈,表示链子,另一只手拿住手指顶端虚无的链头,显摆地摇晃一下。
察觉朱光辉的视线,狗儿猛然转身,看见兰景树左手握拳举在空中「你和他说什么?」
兰景树以前撒过很多的谎,偏偏此刻,他不想说假话隐瞒什么「我在向他炫耀,我的小狗很听话。」眉毛上挑,理直气壮。
狗儿头顶跳出一个问号,单拎出来每个词语都能看懂,连一起怎么就看不明白了。
朱光辉快气炸了,踢一脚草丛「随便你,摔死算了。」甩给两人一个火气冲天的背影。
狗儿丝毫没有夹在媳妇与亲妈之间的左右为难,而是不论对错,只一味地偏袒兰景树。
这个年龄阶段,对情感处于蒙昧的状态,狗儿还不知道,兰景树在他心中,已经和所有人都不同了。
前方道路向下蜿蜒,坡度接近四十度,兰景树在平坦处停住,让后座的狗儿做选择「你骑载我?还是我推着走?」
「胆小鬼!」狗儿做个嫌弃的表情「要是我把你摔了怎么办?好痛痛的。」他故意逗趣,兰景树都敢耍弹簧刀了,怎么会胆小。
「我信你。你骑载我,摔了我听天由命。」兰景树也第一时间发现了,狗儿像是灵魂归位一般饱满鲜活了。
以前喜怒哀乐只会表现出来很小一部分,而现在,情绪百分之百的显露。其中转变着实夸张,有种皮囊之下换了一个人的错觉。
霸气外露的恶魔发言了「那如果我无缘无故地伤害你呢?你还信我吗?」表情严肃,眼神认真,区别于刚才的玩笑「比如……打你。」
刚争赢了口气,兰景树心情特别好,大脑持续地分泌多巴胺,以至于说话不太思考「打我啊?忍着吧,伤又不是永远的,总会好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狗儿天真地以为兰景树接下来会说——随便打。
「就总能改掉这个坏毛病的。」
「改?」出乎意料,狗儿实在没想到。
「对,改。」兰景树态度不偏激不消极,探讨的口吻。
「可是,本性是无法改变的。」狗儿微微垂眸,眼光黯淡一瞬「流逝的时间不能静止,植物总是向着阳光生长,离开水鱼儿很快会死亡,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思虑片刻,兰景树特真诚「大不了我把你绑起来,把你的手脚全部斩断。」
倒吸一口冷气,狗儿表情僵住「啊?真的假的,那还是算了吧。」脸蛋忽然被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看见兰景树眸光闪闪,兴奋夹杂专注,有点入迷,被漩涡吸住的意思。
左手捏脸舍不得松,兰景树单手比手语「你惊讶的样子真有趣。」
手语只有一半,只有右手动作,狗儿仍旧看懂了,拱了拱鼻子,回他「傻瓜。」
轮胎摩擦地面溅出飞石,打倒路边一朵野花。钢丝在高速旋转下,肉眼几乎看不见。
即使前刹后刹都捏了,下坡的速度仍旧比想象中快,狗儿集中注意力观察前方道路,左带龙头,有惊无险地拐过一个九十度急弯。
能感受到风扑面的冷意,却不能听见风飕飕的声音。
天与地,绝对的安静。
后座,兰景树闭上眼睛,单手半搂的姿势变成双手抱腰,再进行到手臂紧紧绑住身体。
小狗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第一任主人。额头抵着狗儿后背,兰景树脸上透出浮想联翩带来的红晕,即使我不配这个称呼,也会在你的生命中留下无法抹去的深刻记忆。
手指收紧,抓住厚外套,像掌控着狗儿的思想。
小狗,你完了。
你会永远记得我。
离开医院大门,狗儿提出给兰景树买件厚点的衣服,兰景树回不要。怕伤了兰景树比玻璃还易碎的自尊心,狗儿说那我们换着穿吧,我衣服太厚了,有点热。
兰景树横狗儿一眼,眼神像一把扇子,瞬间把他扇凉快了。
「都怪你不和我换衣服,穿那么薄还吹风,又发烧真是该啊,犟什么犟?就你这小身板,再大的点风都能给你当风筝放飞了……」狗儿站在兰浩身后,不停地数落。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挥发的气味,兰景树没骨头似地倒在垫高的枕头上,静静地看狗儿激情批判。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兑水酒精,兰浩蘸湿毛巾的一角,重复擦拭兰景树身上血管丰富的部位,用土办法退烧。
兰景树额头放着一个冷毛巾降温,眼皮沉沉的,有点睁不开,狗儿笑他「好丑。」
眼珠微微移动,兰景树面目僵化,像是没了精气神的壳。
极少见的状态让狗儿警觉,兰景树以前一直是傲气的,从容不迫的,甚至带点心机。
眼下这一刻,实在太过异常,异常到让他心情烦乱。
擦完颈部,兰浩将兰景树的袖口翻到肘弯,开始擦小手臂。
门外前后几秒响起狗叫和假哭声,兰雪梅高声喊冤,“妈,小黄偷吃香肠,咬烂两节了。”
“死女娃子,喊她不要逗狗,一天天的,尽和狗炫,非要被咬了才舒服……”外面哭声变尖叫,兰浩噌一下站起来。
狗儿虽然听不见,但感知情绪很敏锐,从兰浩的表情和动作判断外面大概发生什么要紧事了「怎么了?」
「没什么,我出去一下。」手帕递给狗儿,兰浩随口吩咐「擦他的手心,擦到发红为止。」
换狗儿坐到床边,抓起兰景树的手擦拭。
触感粗糙的女人手变成一双骨节宽大的男人手,兰景树心里有些别扭,用力抽手「不用了。」
尴尬也是表情,很乐意在兰景树仿佛冰封的脸上看到这种变化,狗儿一把捏住逃开的手,右手单手比手语「我擦怎么了?我不能碰你手?你又不是女孩子。」
单手手语,相当于有声语言每个音只发声一半。没有绝对的默契,根本看不懂。
比划一句,靠近一点,最后一个词比完落手,两人胸口只隔着压紧的两条手臂。
距离实在太近了,兰景树都能闻到狗儿呼吸里清甜的果香「你走开!」手臂前推,态度坚决。
想看到更多真实的情绪暴露,想让兰景树把压抑住的东西都发泄出来,狗儿故意激怒,猛压下来,两人鼻尖顶住,错开滑过。
皮肤散发的热浪相互浸染,嘴唇差一毫米碰到。
退开一些,狗儿选择保持一个过分的距离。
两人的眼神同时发出攻击电流,火花四溅的接触点时高时低,在中线来回游走。
不相上下的对峙持续十几秒后,兰景树抓住弱点发出致命一击。
「再不起开,我亲你了。」
单手手语,狗儿结合前后词半猜半蒙,还是估对了意思。
「我怕你?」他勾唇,傲慢一笑。
修长的手指在眼前翻飞,虚影之后,兰景树细眉微皱,琥珀色的瞳孔透出淡淡的忧伤「你忘记了,你很讨厌我亲你的。」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狗儿在记忆里搜索相关信息,记起很久前,兰景树耍心眼强吻自己那天,自己好像是挺讨厌的。
湿滑舌尖舔过紧闭的唇瓣,兰景树张嘴咬上去,牙齿带着稍重的力。
狗儿吃痛后退,脑袋却被手掌拦住退路。
慌乱片刻,他的嘴唇开启一条缝,另一条舌趁机滑入口中,勾缠着梦寐以求
莫名其妙地开始,头昏脑涨地结束。
脚踢到门槛,狗儿踉跄一下,扶着墙走出房间。堂屋桌上的柑子皮红个大,十分诱人,他顺手拿一个掰开,出门看到兰雪梅和小黄一人一狗排排站好,缩着脖子接受兰浩的扫把头教育。
嘴里全是兰景树的味道,柑子浓烈的果甜味儿都盖不住,狗儿反胃,把黄澄澄的果肉全吐了。
这次和上次一样。
一如既往的不喜欢。
呕吐感止不住地上涌,狗儿心里骂,再敢亲我,看我不把你打成猪头。
一墙之隔。
兰景树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内裤里生机勃勃的部位,无论怎么掐捏也消不下去。
可是,可是,兰浩已经牵着兰雪梅的手走进房间了。
陌生的身体反应让他害怕,弓身缩进被子里,祈祷手中硬挺的麻烦快点变小,快点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成长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所有的秘密都只有主人公一个人知道。
洗完内裤晾好,兰景树精神有点恍惚,连兰浩的手语也没看见「还没退烧别沾水,再有内裤我帮你洗。」
躺回床上,医院里让他颇受打击的一幕又浮现眼前。
小狗,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你从来没听见过,结果却拥有市面上最好的人工耳蜗。
心尖痛得滴血,面色越发苍白,难道,你对我,是和朱光辉一样的看法。
狗儿晕倒的第二天,张老师来兰家询问,才知道兰景树没回家。通讯不发达,兰浩担心出事,张老师说自己先去医院看看。
兰景树躲着狗儿把脑部ct的检查单拿给张老师,拜托她去问问医生,图中双侧人工耳蜗值多少钱。
张老师带回医生的回答「进口的,目前为止最好的品牌,最新的型号,60多万。」
既然是自己要换人工耳蜗,那为什么一开始要说是为了我!
耍我好玩吗?
看我在深坑里挣扎,很好笑吗?
笔尖戳破纸张,留下深深浅浅的坑洞。
左手边放着翻开的经典诗集,兰景树带着愤恨的目光扫过,停留在某一句上。
笔坑后空一格,字迹潇潇洒洒,如飞翔般轻盈。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有时候,岔路口的选择,足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你怎么来了?」环境突然由暗到亮,狗儿眼睛有点不适应,抬手揉弄。
「我睡不着,想和你说话。」兰景树转身对开门的胡老头道谢「爷爷,你快去睡吧,别着凉了。」
胡老头当他们小孩闹着玩儿,回屋睡了。
「穿厚衣服,我们去外面。」兰景树脸色很不自然。
狗儿掀开被子,伸手探兰景树额头「不出去了,你还没退烧,有什么话在这里说。」顺便把衣领最上面的纽扣扣上,将兰景树的脖子捂个严实。
动作从说不出的亲昵,仿佛两人是超越兄弟的关系。
兰景树脑中混沌,一面觉得狗儿从头到尾都在耍他,一面认为狗儿对他也许有几分情义。
拳头在身侧捏紧。
思想混战,脸上却不露分毫,管你是假惺惺还是真情流露,都不妨碍最终结果「走吧,我们出去说。」
来这里前,兰景树想了很多,狗儿面冷心热,其实很重感情,对付这种情比天大的人,不需要什么诡计阴谋。苦肉计,加道德绑架,足够了。
「你不想我告诉妈妈吧,只要你愿意分我一侧耳蜗,就不算骗我。你反悔的事,我会当没发生过」
「小狗不想让主人开心吗?小狗应该什么都能奉献给主人」
「我会边打工边读书还你钱,求求你了,让我一只耳朵」
夜半有风,气温接近零度,兰景树一句一句,比风雪凛冽,寒冷刺骨。
倒打一耙,软硬兼施,威胁示弱一气呵成。狗儿有点佩服兰景树了,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竟能做到如此。
他自愿给出做人工耳蜗的钱,和兰景树威逼强要,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心中原本很坚定的想法,产生了犹豫。
跪在狗儿身前,兰景树一脸赴死的决心「你不答应我,我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思绪猛然串线,回到几年前灯光温暖的一幕。厨房飘出饭菜的香味,敖镜趴在地毯上,摆弄着当时刚刚风靡的动漫人物形象的胶皮玩具,敖明浩又在出商界考题,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
“怎么扯到死上去了?”敖明浩不满意敖镜的回答,“我在和你说生意。”
“你的设定是亏了很难翻身,我的比喻很恰当啊。”敖镜敷衍了事。星期天好不容易有时间能玩儿,他才不会认真思考。
路过答题现场的闫烂妮点一下手中铲子,“儿子,我教你一招反亏为盈。”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女人隐晦勾唇,“拉长时间线,只要不到生命尽头,都不算亏。”
股市亏损时敖明浩总用这句话当借口,咳嗽一声,他快速总结陈词,“总之,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可以有长远的打算,但最终”
小脑袋突发奇想,敖镜打断,“那如果不是做生意,而是其他的事,一直投入没有收入,那不是永无翻本的可能了吗?”说完兴起,他丢下玩具坐起来“妈妈,这样的情况也能反亏为盈吗?”
打开饭厅冰箱,铲出一小块秘制酱料,闫灿妮像童话书的人物那样挥开手臂,“所有的事情,加上爱这个字,就会变得不同。”
锁定敖镜的目光传递出某种力量,“你认为值得,就算赚。”
“很厉害的解题思路啊。”敖明浩朝爱的人送去一个俏皮的秋波,“最佳答案诞生。”
你认为值得,就算赚。
你认为值得,就算赚。
温暖的光线褪去,寒风猎猎掠过耳侧。
兰景树长跪不起,誓要一个答案。
立与跪。
恰似他们的出生,天之骄子处于高位,贫民残疾匍匐脚下。
脊背弯曲,狗儿双膝下跪,拍一下兰景树的肩膀,叫他抬头看。
「给你。」右手五指虚握,掌心向上,向外伸出的同时张开手掌。「不用你还。到主人不要小狗的那一天,小狗奉献出的所有东西,都算礼物,不用返还。」
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兰景树羞愧地红了脸,一头撞狗儿胸口上。
当年太小不懂,记住了闫灿妮这句似乎很有人生哲理的一句话,如今算是半懂,理解了其中一些。
改变亏与赚的本质,只需要加进去一点点,小小的东西。
手掌摸到兰景树的后颈,烫得吓人,狗儿的心却很安宁,如释重负。
沉默的,安静的树,终于要向这个世界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了。
他把素描纸上濒死的树,救活了。
「你变了。」朱光辉眼神探究,接触密切的同龄人里,他最后一个发现狗儿变了。
「那儿变了?」以为朱光辉指长高了,狗儿没太在意,目光晃过三色旋转灯,他激动地拍朱光辉「快看,新开了家理发店。」
拍胸时离得很近,动作亲密,朱光辉楞了一秒,狗儿从前极少表达喜爱,和谁都保持距离。
现在也太不一样了。
现在的狗儿,活泼,喜形于色,和身边其他男孩子差不多。
朱光辉突然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像孤独症或者自闭症的孩子变得正常了。
「你胆子大,你去吧。那个老板给牛娃剪个锅盖头,刚谈女朋友说太丑了提出分手,两人吹了。」朱光辉好心劝告。
「他只会剪锅盖吗?」狗儿还算比较在意形象。
「海报上是飞机头,剪完变翻过来的船,洗一次,暴露锅盖原型,还是刀切齐刘海。」
狗儿被吓退,拖着朱光辉快步走过,生怕老板出来拉客。
结束拳赛后,太忙了没想起剪头发,回村后更是一秒钟的空歇时间都没有。
确定好兰景树手术的相关事宜,头发都遮眼睛了,他这才想起来该剪头发了。
远远的,站在路口的兰景树朝狗儿招手,阳光下,笑容像朵绽开的花,此时气温稍微回升,他穿着兰浩买的新衣服,雪白的棉服,浅色牛仔裤。
简单,清爽,整个人透出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
「你会剪头发吗?」狗儿豁然开朗「你画画那么好,剪头发应该也差不多能行吧」
自从知道狗儿要给兰景树做人工耳蜗后,朱光辉一看见兰景树就来气,恨不得上去撕烂他的虚伪脸孔。
反正两个人都听不见,朱光辉嘴唇微动,尽情地骂,骂到实在没词了,斜睨着兰景树越发出众的脸蛋儿,蹦一个词,“妖精。”
见朱光辉负气走了,狗儿也不挽留,他早知道两人不对付。
「我有东西给你。」兰景树带路,将狗儿带到兰家屋后的树下。
户口本放在窗台后面的书桌上,屋前兰家老人在地坝熏腊肉,怕柏树枝的烟熏着狗儿,兰景树捡一片碎瓦,在自己房间下面的斜坡上挖洞。
连日无雨,泥土紧实,兰景树使了好大力,草皮才受轻伤。狗儿拿走他手中的瓦片,满脸好笑「你干嘛学我?你能制造出落脚点,你也不上去啊。」
兰景树一想也是,老实求助「帮我拿一下书桌上的户口本,再拿只笔。」
正值熏制腊肉的时节,满地都是柏树枝,狗儿捡根断面比较锋利的,一下插进兰景树破坏过的位置。
助跑一段,踩住支点跃起,双手抓住窗沿,抬腿翻越。
动作行云流水,姿势要多帅又多帅。
兰景树心中小鹿乱撞,刚掩面偷笑,狗儿一个高空降落,把户口本和笔递给他。
对于狗儿私人出钱给兰景树做人工耳蜗一事,兰浩十分感激,知道狗儿因为没户口一直失学,她特意找人疏通关系,以收养的名义把狗儿上进了自己家的户口簿里。
这样一来,过完年,狗儿马上就能插班读初一了。
说明前因后果,兰景树翻到户口本的最末页,向狗儿展示姓名那栏是空白「你想叫什么名字?」
这种走向,狗儿实在没想到,长出一口气,他眼里兰景树被阳光勾勒出的脸部线条变得模糊。
笔头在眼前虚敲一下,发散的视线骤然聚拢清晰,兰景树眸子亮晶晶的,认真而专注,拿着笔打手语「告诉我,你的名字。」
狗儿放松一侧腿,玩世不恭的样子「永远都在树上面的,是什么?」
头顶刚好是树,兰景树抬头看,茂密的树荫上空,飘着白白的云朵「云。」
「不对。」
如果没有阳光呢,兰景树脑袋旁边冒出个小灯泡「雨。」
「不对。」看兰景树静思默想猜不出来了,狗儿坏坏一笑「永远都在树上面的,是天。」
结合画的构图听出其中暗指,兰景树眼神变得暧昧,坦然直视「你想在我上面?」
狗儿回避了这个问题,手指点一下姓名那栏「我姓敖。」为了分辨,他书空了“敖”字的笔划。
有人愿做遮蔽烈日的伞,有人愿为艰难生长的树撑起一片天,身为受益者,只管享受庇护就是了,抱着有益无害的心态,兰景树提笔落下工整端正的两个字——敖天。
高远的天空下,树冠遮挡住两人的身影,露出鞋尖相对的两双鞋子。
画中,因为树的绝境而诞生了伞,伞被赋予拯救的意义,伞与树,是共生且缺一不可的关系。
而现实中,树与天,却是注定无法相交的两条平行线,隔在两人之间的远远不止万米高空的距离。
一个扎根泥土,一个软云做垫,喜好与需求截然不同,融合必然要其中一方改变刻在基因里的某些东西。
兰景树与敖天一同离开,往来时的路走。
心有所思,兰景树回头看,敖天曾经在那片斜坡上留下拳头大的坑洞,几年过去,痕迹被杂草覆盖,几乎看不出来了。
插在泥土里的柏树枝过不了多久,也会消失吧。
拉住衣袖,走在前面的敖天回头。
兰景树眼神躲避,显得有些害羞「以后如果你来找我,可以不走正门。」手指指向插着树枝的斜坡「你走那条路。」
敖天敲正大门,百分之百是兰家其他人开门。兰景树不喜欢那样,不喜欢每次都在全家人的眼皮下和敖天玩儿。
他进入青春期了,有秘密了,需要一条能够承载秘密的路。
「好。」敖天曲臂摆个造型「翻墙这事我擅长。」
村头理发店的老板是兰浩的亲戚,原来在外打工,现在返乡创业,论辈分,兰景树该叫表叔。
认出表侄儿,不会手语,肖铁男用表情说话,“坐啊,剪头发吗?”
区别于常见的理发师形象,肖铁男肌肉紧实,胡子拉碴,像个做重活儿的庄稼汉。
兰景树用简单易懂的动作表达他要给敖天剪头发,借一下围布和剪刀。
每根头发都修短一点,剪完和以前的发型差不多,打薄的碎发,学生头。
扯开围布,兰景树走到前方,欣赏第一次用剪刀创造出的杰作。
「名字叫敖天的小狗,很帅。」手语带点亲昵。
镜子里映出焕然一新的自己。敖天属实佩服自己的胆量,居然敢让一个美术生剪头发。
其实,最应该佩服的是他孔融让梨的精神,把唯一跳过晾衣杆看世界的机会,让给了兰景树。
兰景树天真的以为狗儿让了一侧人工耳蜗给他,一语双关「真好,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手指触摸镜中自己耳朵的位置,热气在镜面上形成雾膜,挡住微微暴露失落的目光。今天仿佛是一个重生的日子,敖天说快乐也快乐,说不快乐也不快乐:是啊,兰景树的人生,开始了。
万家灯火亮起,胡老头又打夜麻将,连团圆饭也不回来吃。
索然无味的一碗面条下肚,敖天失眠了,早睡早起的生物钟也不管用。
今天下午收拾衣柜,在夏天的衣服里发现一条女款的白丝巾,他想了好久,才想起这是咬兰景树那天,兰景树蒙在脸上用来防晒的。
兰景树的行为举止并不女性化,丝巾大约是兰浩的。
揉捻着丝巾边缘的蕾丝花边,敖天心头冒出点小小遗憾,如果兰景树是女孩就好了,那么漂亮,长大追来做老婆。
笑一下,敖天翻身起床,穿衣服。
来到兰家,正抬手敲门,突地想起兰景树指的路,手掌骤然收劲儿,停在门前。
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干嘛翻墙,抱怨归抱怨,还是低头找瓦片,窗户留了一条缝,敖天拿住玻璃,慢慢推开。
兰景树正在看电视,一眼注意到窗口冒出的脑袋。
生日还没到,生日愿望就实现了,喜欢的人真的主动来找他了。
兰雪梅太专注电视内容,敖天从窗口跳下,落地发出响声,她才看见突然出现的人,“哇—”
手掌捂住嘴巴,兰景树将声音塞回兰雪梅肚子里,冷脸赶人「你该回房间睡觉了。」
「我不回去,还没看完呢。」兰雪梅虽然马上十岁了,但思想还是有些幼稚,来回盯两人「为什么急着赶我走?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玩什么好玩的?」
「没有,回去。」兰景树想提后颈马上把人扔出去。
「天哥哥,你说。」知道新名字后,兰雪梅这么称呼他。
敖天逗小孩,目光飘向一边,一脸讳莫如深「你哥不让我说。」
兰雪梅果然上当开始闹了,拉着敖天的衣服死活不走。
怕动静太大,把家里大人招来,兰景树拿出兰浩藏在他衣柜里的糖「拿去吃,别告诉妈。」
将糖塞进袖子里,兰雪梅心满意足这才松手,走到门口,她实在按不住好奇心,回头问「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带有多重含义的提问,兰景树一瞬间想到未来——他喜欢敖天,是不能说出口也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兰景树身后,敖天扶额「秘密说出来就不算是秘密了,小笨蛋。」
兰雪梅吐舌,做个调皮的鬼脸离开了。
右侧耳后剃掉的头发冒出短茬,这个时候,兰景树已经做了人工耳蜗体内机植入手术,等伤口恢复好,耳蜗就可以开机了。
敖天骗兰景树说自己体质特殊,冬天伤口恢复慢,打算等天气暖和了再做手术。
春天,兰景树忙着学语言,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自己吧。
打拳赢的钱还剩三十多万,给兰景树做了单侧耳蜗后,剩下的钱刚好够一个语言康复师一年的工资。
敖天没告诉兰景树赔偿的事,只说比赛赢了,但是老板跑了钱没拿到。
兰景树以为敖天的钱够两个人一人一个单侧耳蜗,因此完全不知道他在骗自己。
三十多万能买到两个中等价位的人工耳蜗,可敖天的中枢听觉系统已经习惯了最仿真的声音,自然不能退而求其次接受降阶产品。
一个好的人工耳蜗,决定了一个聋人是否能够融入健听人群,毕竟,只有听到和健听人一样的声音,才能拥有自信。
他愿意给兰景树最好的。
他的“保护”,是倾其所有。
敖天说自己来之前洗漱过了,问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幸福来得突然且猛,兰景树咽一口唾沫「可以。」脑中警铃大作,提醒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反常,脱掉外衣裤子,他肢体僵硬地躺到另一侧。
只是来到有人陪伴的环境,敖天心里瞬间好受很多,像冻得麻木的人靠近火光「关灯。」
敖天此前很少提及家庭,兰景树带起话题,也被会绕过。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兰景树坐起来,很正式地开场「能给我说说你的家庭吗?」
也坐起来,敖明有点不太明白「你想听什么?」
目光温情脉脉,关心两个字生动地写在脸上「我想了解你。」
兰景树眉骨高,衬得琥珀色的瞳孔特别深邃,当他表现出深情,睫毛缓慢扇动,眼睛里朦胧着呼之欲出的蜜意,可以说拥有绝对的命中率,目标人物根本避无可避。
敖天只是一个带着初级防御的新手,自然被一网打尽了。
彻底卸下心防,他说起那个遥远到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故事。
敖镜,我户口簿上的名字。很巧,和你名字里的“景”字拼音一样,只是一个四声,一个三声。
这个幸运的小孩出生在国家的首都,被称为心脏的城市。父亲是个体户,主营医药生产售卖,母亲是拳击运动员,替国家获得过很多荣誉。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小孩七岁多跳级上四年级那年,工厂失火,正在工厂吃饭的父母参与救火,不幸身亡。
从此,幸运的小孩丢掉了幸运,变成了一个小孩。
敖天目光始终朝下,表现得很冷静,兰景树仍然能从嘴角压紧的弧度察觉出他竭力控制的情绪。
那一年闫灿妮三十九岁,敖明浩四十一岁,直系长辈们都已过世,血亲里年世已高的大姑将小孩带回家,悉心照顾。
失火损失不大,赔偿工人清算下来,仍有相当可观的一笔巨款,敖明浩同父异母的弟弟敖明亿打官司赢得了收养小孩的资格。
某一天,他听到叔叔阿姨在争吵。
才知道父母留下的遗产全部补了敖明亿挪用公款的窟窿。
这个窟窿太大了,敖明亿打算把小孩转手再挣一笔。
身世良好,天姿聪慧,神秘的买家出价九十万。小孩偷听到自己的价格,产生逃离的想法,很可惜,终究只有不到八岁,胳膊没有拧过大腿。
强磁场的环境待上几分钟,人工耳蜗变成一块废铁,小孩无法与世界沟通,成为更好控制的“商品”。
阿姨挺着大肚子将小孩从软禁的房间里带出来,褪下戒指项链当做盘缠赠送。
失去听力,失去身份,失去停留家乡的资格,小孩成为流浪儿。
被胡老头带回家那天,他有了个顺口好记的名字,狗儿。
「狗儿长大了,有了新名字,敖天。」敖天冷静得有点不正常「丢掉幸运的小孩却不见了,永远的死在了八岁之前。」
故事太过沉重,寻常的安慰根本于事无补,兰景树反常操作「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敖天抬起视线,定定看着,兰景树自问自答「我叫捡到幸运的小孩。」
忍住触摸对方脸颊的冲动,眉毛不自觉地微微皱起「故事还有很长很长,敖天才不到十四岁,他将来一定会重新得到丢失的幸运。」
心情回升那么一丁点,敖天注视着兰景树流溢温柔的眼睛「如果没有重新得到呢?」
「我把我的捡到的幸运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沉浸在往事里,低落的情绪影响着言行,敖天倔强地拒绝这些哄小孩的话「不想要。」
这种时候可不能硬碰硬,兰景树扯扯敖天的袖子,凑近一些,眨巴眨巴眼睛「要嘛要嘛。」
「不要不要。」敖天摆手。
拿住敖天“不服哄”的手摁在绵软的被子里,兰景树一头撞对方肩膀上,脑袋摇拨浪鼓:你要嘛,你要嘛。
细软头发蹭弄脖颈,皮肤泛出一股痒痒的,麻酥酥的感觉,顶在腹中的硬如磐石的气,一下子泄了。
这股新奇的感觉以柔克刚,杀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大开门户,仍由其游走周身,一丝一缕透进骨头里。
兰景树抬头离开,敖天处于敏感状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像被电打了。
认识几年,从没见过兰景树这种柔软地情态,敖天走心评价「我发现你好适合撒娇哦。」
“撒娇”属于生癖词,并没有固定的手语动作,敖天的打法和“可爱”很像。
兰景树自然而然地理解成了可爱,那是形容女孩子的词语,怎么能用来形容我「有吗?」表情有被侮辱的不悦。
「有,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
根本没注意敖天说什么,光是想起“可爱”的手语动作,兰景树就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心理上很排斥这类模糊性别概念的对话,不管敖天似乎很高涨的情绪,他单方面结束对话「很晚了,睡觉吧。」
灯熄灭,兰景树盖好被子转向衣柜,背对敖天。
意识到自己惹兰景树不舒服了,敖天默默谨记,好吧,下次不说你适合撒娇了。
微弱月光下,兰景树脑袋的轮廓毛绒绒的,像某种激发人类保护欲的小动物。
可是,你身上真的有一种不被男性性别约束的美。
青青是一匹奔腾的马,只会往前,从不后退。
同青春一样热血沸腾的,是正在经历晨勃的兰景树。
敖天睡在旁边,他不敢撸也不敢起床,怕一起身,裤子里的小帐篷就被发现。
悄悄侧身转向衣柜,大腿夹着硬挺假装睡觉,打定主意要熬到对方起床离开。
曲指在空中虚弹一下兰景树的鼻尖,敖天欣赏着上帝的佳作,内心道:睡得真香。
堂屋里,兰浩忙活全家的早饭,看见敖天从兰景树房间出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
「兰姨早上好。」敖天礼貌问好,神态有些距离感。
兰浩定住两秒,然后安心一笑,眼里有看透人生百态的淡然「第一次见面就抱着喊妈妈,现在却喊兰姨了。这才几年,你就长大了,知道羞了。」
敖天确实长大了,明白和女性长辈之间该如何相处。要抱抱,喊妈妈,那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我长大了。」敖天挺腰站得笔直,眼神带点趣味「不好吗?」
「好,好。」兰浩被小表情逗笑「长大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