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趟圈楼,邵勇鸟枪换炮,从头到脚,装扮一新。
头上白色水貂帽,脚上黑色高筒马靴,身上灰色警哔大衣,人前一站,英气逼人。春杏却在旁揶揄:
“原想把你捯饬成港台老板,你却把自己弄成了俄国骑兵。这差距可不是一般地大啊!”
“没事儿,等厂子做起来,我再当老板。马背上打天下。现在嘛,还是像个骑兵比较好。”
邵勇看出春杏不得劲,借题发挥,好言劝慰春杏。春杏咬着嘴唇,无奈地笑笑,却满腹幽怨:
“就依你吧!你们男人啊!做什么,都满嘴是理。根本不把我们女人当回事儿!”
“没有啊!你这么说,我可是比窦娥还冤啊!你的意见,我还是尊重的,只是,我觉得吧!现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会不会让人认为咱小人得志?还是不摆老板的架子好!”
邵勇忙向春杏解释,可春杏却不以为然,当即反驳:
“是什么,就是什么?听地蝲蛄叫,还不种地了不成?”
“那倒不是!我总觉得当这个厂长太顺了,后边都是崔书记在支持,还是低调些好!”
邵勇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春杏略一沉吟,小嘴一撅,旋即,露出满口贝齿,笑道:
“好啦!听你说得蛮有道理,就原谅你吧!”
从圈楼出来,邵勇送春杏回联营商店,自己一路徒步到启明市场,看看水果销售情况。虽然当着厂长,可水果批发,才是自己的买卖。
打回刘柳镇,办红星厂,买卖撂给连双,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一直顾不上生意,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这次聚会,特意邀连双参加,就是想饭后哥俩好好聊聊,却半途被金晓阳搅局。
启明市场里,人山人海。鱼肉和蔬菜摊前,挤得水泄不通。水果摊前,人倒是不多。这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虽然较改革开放前,日子好过了,可对蛋白质的需求,明显大于维生素。
随着人流,穿过市场,邵勇坐上了回刘柳镇的火车。坐在座位上,眼前不禁浮现出春杏的影子,如今,物是人非,邵勇心里未免有些失落。嗨!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患得患失。
第二天上班,文明一脸愠怒,拿着一份合同,递给邵勇,恨声道:
“哥,遇上不要脸的老赖啦!我们按合同发的货,可两个多月了,对方一分钱也没有打过来。我电话打过不下十次,亲自跑他们那儿要账,也有三四次,可他们至今不动秤。我真的没辙了,哥,你看咋办好?”
邵勇接过合同,眼睛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合同的乙方就在鞍阳,想家门口的客户,不会为了万把块钱跑了。虽然财务那边要结账,可马上就过年了,没必要去生闲气,还是暂放一放。邵勇抬起头,告诉文明:
“文明,你把合同给我留下,你不用管啦,由我亲自处理。”
“哥,我跟他们打了不少交道,感觉他们是故意刁难,至于为什么,我还没摸清。看他们说话、做派和身上的刺青,好像在道上混的。哪天见着他们,你可加着点小心。”
文明不放心邵勇,怕邵勇吃亏,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如实转告表哥。邵勇扬了扬手里的合同,宽慰文明:
“没事儿!你哥行事,你还不放心啊!到北边背土豆那回,对了,那回是连双跟我去的,你没赶上。不说了,你去忙你的吧!”
转眼过年。厂子放了大假。邵勇每天马不停蹄,崔书记、一把王镇长、吴镇长、蔡镇长、关主任、刘所长、花主任等等,主要的社会关系,邵勇都备了一份重礼,亲自登门拜年。回南大洋,本家,亲朋,左邻右舍,前后街,都要去坐一坐,拜个年。
邵勇当了厂长,家里有孩子想出来当工人的,就借机扯着膀子留喝酒。几乎天天喝,让邵大妈又气又急又无奈。赶上女儿邵逸一家来,就跟女儿唠叨:
“你有空儿,跟你弟聊聊,让他早点成个家。有媳妇管着,免得让妈替他操心。”
“妈,你放心,见着邵勇,我就把你意思给他说。”
邵逸边在厨房帮厨,边宽慰老妈。
“你说,你爹死得早,把你们俩扔给我。你们俩倒也争气,没让妈操多少心,眼瞅着就长大了。可跟你妈差不多岁数的,都抱了孙子,可你妈倒好,连儿媳妇在哪都不知道,抱个啥啊!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你弟弟的事,可不能不管,得上上心!”
邵大妈还是不放心女儿邵逸,怕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絮絮叨叨地反复叮咛。
邵逸擦了擦手,帮她妈捋了捋挡在眼前的头发,耐心劝慰:
“妈,看你说的。我记着呐!你放一百个心。我就这么个亲弟弟,还这么有出息,我能不帮着好好挑挑吗?”
“逸!妈知道你事多,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可人不知死,车不知翻。妈岁数大啦,还能活几年?不知道。要是没见着你弟成个家,哪天见着你爹,可咋交代啊?!”
邵大妈一直为邵勇担忧,可邵勇早出晚归,忙里忙外,没工夫听自己唠叨。今天见着女儿,希望女儿把自己的忧虑,转告给邵勇,催促他快点成个家。邵逸听妈口气凄婉,触痛了心底的那根弦,也动情地说:
“妈!你今天咋的了,咋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大过年的,咱娘俩拣点高兴的话说,啊!”
母女俩就此打住,埋头准备菜饭,谁也不再说话。邵大妈掀起围裙,偷偷抹了把眼睛。
春杏过年放假,特意逛了半天商场,爹妈、哥嫂、弟弟和妹妹,大包小裹,买了一大堆。
自从承包经营商场,春杏平时难得有时间回趟家,即使回家,也是住一个晚上,匆匆再跑回来。商场里的事儿太杂,她得像根钉子,钉在那盯着。大事小事儿,只有过了眼,她才放心。离开了眼儿,她的心就扑通。总是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
春节商场歇到初七,这让钟摆般忙碌的春杏,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可听说春杏回来了,亲戚,朋友、同学,闺蜜,都涌进春杏家里,如同众星捧月,把春杏举得高高。
幸好春杏谋得长远,早做好了准备,打开包裹,拿出一件件小礼物,分发给大家。到场的人,人人有份。得着礼物,当然是人人欢喜,跟春杏的感情,又近了一层。
有本家的长辈,见春杏出落得光彩照人,就跟春杏妈提介绍对象的事。提别的还好,一提春杏的婚事,春杏妈也是连打嗨声:
“女大不中留的理儿,俺也知道。可一提这码事,杏儿就拿话搪塞,根本不让你多嘴!”
“没记错,春杏过了这个年,实岁都二十四了吧?这在咱农村,可要过岗啦!”
杏儿的二婶催促道。
“可不是!你说她二婶儿,我这当妈的能不急?不催?可杏儿不着急啊!一提就跟你顶嘴。从十八九开始,多少年了,嗐,由她去吧!”
春杏妈无奈地摇头叹气。
“那可不行!虽说女大不由娘,可咱老刘家的门风,不兴这个。哎,大嫂子,俺家里有个侄子,在鞍钢当工人。”兴叨叨,“俺侄子虽说相貌不出众,可是国工,有正式工作,人又老实。咱家姑娘图什么?还不是图男人准成,实心实意过日子。”嗑着瓜子,“不能单看长样,是吃模样,嚼模样?要是遇上朝三暮四的花货,那咱杏儿这辈子,不就被坑了吗?”
二婶像巧嘴八哥,说得天花乱坠。杏的妈被说动了,身子往前凑凑,讪讪道:
“那就有劳她婶子啦!要是真成了,杏儿一准忘不了你这个大媒人!”
“那好!咱就说定了。过了年,俺就提这门亲。”
二婶喜滋滋地离了春杏家。而到闺蜜家走动的春杏回来后,听她妈一说,扔下句:
“我还小,没玩够呢?再说了,妈,你就这么不愿意我待在家,好好陪你几年啊?”
春杏妈不敢深劝,怕姑娘犯倔,一赌气回了城里,年也不在家过了。
春节后开工。邵普的媳妇翠花,家里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实在脱不开身,留在家里侍弄几亩地。二菊和四萍高高兴兴到厂里,一个在办公室,一个当保管。姐妹俩儿早上一起来,晚上一块儿走,形影不离,像一对蝴蝶,双飞双舞,整天有说有笑,羡煞旁人。
这一日,院子里开进一辆132,从车上跳下俩儿人。一个五短身材,雷公脸,鲇鱼嘴,瘦得像大马猴;另一个五大三粗,圆头圆脑,短脖腔,大腹便便,犹如智深转世。大马猴骂骂咧咧喊:
“有带毛喘气的没有?出来一个!”
邵勇恰好视察车间回来,看着院子中嚣张跋扈的俩小子,心生不悦,皱皱眉,没有搭理,自顾自往办公室走。大马猴见着邵勇,却没吭声,火气更大,骂道:
“没带耳朵下世?我喊半天了,你没听见吗?”
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本想按照老妈嘱咐:遇上烂事别纠缠;碰上烂人绕着走。可偏偏人家盯着你不放,不理不行啊!邵勇面无表情,淡淡道:
“我没听见人喊,只听到畜生在叫。”
“嘿!小子,你敢骂人!你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大马猴恼羞成怒,气得一蹦多高。听到动静,吴嫂、二菊和四萍,匆匆忙忙从办公室跑出来,站到院里瞧情况。邵勇淡淡一笑,朝三个女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