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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银一两 无解(1 / 1)

“一组检查三楼,二组跟我去四楼。”

陆沿瓷看了眼手表,对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学生会说,“今天校领导视察,大家辛苦一下,重点检查黑板,讲台和垃圾桶。七分钟后来这集合。”

他话讲的温柔,却并不会让人生出懈怠偷懒的心思。少了一丝温度的视线扫过众人,那双透墨色的瞳孔很冷,如果忽略掉其中浅淡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就像生物链中某种捕食者的眼睛。

卫生部的学生拿着登记表各自前往自己分配到的区域,陆沿瓷也是临时接到通知,说副校长和书记要来视察高一的早自习。作为学生会会长他不仅要派纪检部去监督早读,还要分配卫生部管理好各班卫生情况。

陆沿瓷去四楼检查走廊和楼道卫生,值日表对应的负责班级是承源。湿漉反光的长廊看上去很容易打滑,地上水渍的味道混杂着柑橘味的消毒水,清新却不刺鼻。红色楼梯扶手被擦的焕然一新,连通道门后的边边角角都被打扫的很干净。

他照常在表格里写下一个“10”,还剩四分钟。在拐角处遇见检查厕所的同学,对方匆匆下楼前还对他笑了笑,嘴里说着“陆学长好”。

学生会的人并不直接称呼他的职位,而是和其他学弟学妹一样习惯叫他“学长”,关系好一点的直接叫“陆哥”。

陆沿瓷的长相偏冷,不笑的时候自带生人勿近熟人滚开的气场,但在哪都招人喜欢的性格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所以大家都自觉与他没什么身份上的距离感。

他礼貌的对人点点头,正要一起下楼,突然被身后一道声音拦住。

“陆学长!陆学长等一下——”

陆沿瓷认得对方,是高一新入学生会的学弟,对方跑的很急,一手放在膝盖上弯着腰喘气,他抬起头对陆沿瓷道,“陆学长,有一个班出了点状况,你能来看一下吗?”

陆沿瓷拍拍他的背让他带路,“别慌,慢慢说,怎么了?”

学弟说,“是承源!学长你看了就知道了……”

二人还没走近承源后门,耳边就已经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诵读声。陆沿瓷透过格窗看到里面的情形,敞亮干净的教室里放着排列整齐的桌椅,一个个黑色的后脑勺齐刷刷看着面前的课本,一比一复制般齐声念着冗长的文言文——除了一个人。

陆沿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突兀的身影,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站着一个人,在一众坐着的学生中格外显眼。对方的脸微微低下去,似乎正盯着眼前的东西发呆,陆沿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打开后门走了进去。

二人的突然闯入并没有打扰到其他人,陆沿瓷走到那人面前,没有急着开口。他的视线在画满涂鸦的课桌和摊着污水的课椅之间逡巡,一双好看白皙的手垂在桌面上,而课椅上的污水顺着微陷的一角向下滴落,弄脏了男生的校服裤腿。

“你……”陆沿瓷顿了一下,对身后的学弟说,“麻烦借个抹布过来,谢谢。”

学弟瞬间明白了,忙不迭的飞奔出教室。陆沿瓷回头,看到男生抱起椅子就要往外走,陆沿瓷抓住他的胳膊,“今天有领导检查,这位同学,你不能出教室。”

闻言,男生像是才看到他似的抬眼望过来,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瞳孔像开了柔焦,打底的大地色透着朦胧的粉。陆沿瓷这时候才看清对方的脸,白净到看不出毛孔的皮肤上坐落着挺翘的鼻,唇珠饱满,唇形好看,微微下垂的眼角使得冷淡的眼神透露出一种无辜的天真,连眉骨的弧度都显得完美又柔软。

是一副好看到惹人惊叹,又舒服到心口塌陷的长相。

陆沿瓷还注意到男生左脸面中有一颗痣,鸦羽色的一点在过分白皙的面容上格外显眼,像某种能在众多美貌中一眼将他与别人分隔开的标志。

“麻烦让让。”

男生清冷的声音淹没在洪亮的读书声中,尽管如此还是被陆沿瓷捕捉到了。陆沿瓷没放开手,怕对方听不见自己的话,于是他微微倾身,在男生耳边道,“我来解决,相信我。”

男生的身形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陆沿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方才没有的茫然与无措。他接过人手中的椅子,快步走到门外将它反扣放在墙边的一排课桌上,然后他用同样的方法将那张桌子搬出来,再从这一排桌椅中挑出一对搬进去。

学弟这时也拿来了从别的班借的抹布,陆沿瓷用它擦掉桌椅上的灰尘,又拿拖把拖干净地面上的污水,做完这一切后他对男生说,“同学,坐下早读吧。”

男生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垂下眼,坐在干净的椅子上拿出课本,和其他同学一样开始读文言文。直到陆沿瓷和学弟走出教室,他也没有再转动过视线。

二人刚关上后门,领导就从隔壁教室走了出来,两人齐声道“校长好,书记好”,领导们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其中副校长叫住陆沿瓷,对旁边的书记介绍到,“小陆,我们学生会会长,一向是很优秀的,成绩没掉出过年级前十,学生会也管理的有条不紊的……”

书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生,笑着拍了拍陆沿瓷的肩,“挺好,小伙子,再接再厉。”

陆沿瓷微弯腰鞠躬,“好,谢谢书记,谢谢校长。”

下楼梯时,学弟有惊无险地摸了摸校服袖子上的红色臂带,“还好有陆学长在,真是吓死我了,这要是被领导看到,承源……”

想到什么,学弟及时止住话头,他小心的去看身旁人的表情,见对方没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陈思邈。”

被叫到名字的学弟浑身一颤,他打着哆嗦回应道,“在……在!”

陈思邈倒不是害怕陆沿瓷,他刚进学生会不久,之前的工作都不会直接接触到这位传说中又帅成绩又好的学生会会长。即使身边的人都说陆沿瓷性格好很亲近,但毕竟今天是第一次离对方这么近,他心里难免会打鼓。

陆沿瓷转过头看他,对他笑了笑,“别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说,在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之前,最好不要让它扩散出去。”

他反应了一会儿陆沿瓷的话,点点头,“知、知道了!陆学长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陆沿瓷说,“嗯,我相信你。”

有了这句话,陈思邈感到自己整个血液都沸腾起来,他在心中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不,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

可回到教室平静下来,他又不可控地想到今天的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承源是江州一中的特色班,也就是所谓的“尖子班”,在陈思邈这种成绩不会太拔尖也不至于垫底的学生眼里,尖子班的学生都是那种纯朴油头戴眼镜的大佬,后两者存疑,前者却是肯定的。似乎是受社会环境的影响,大家都默认学习特别好的人都挺老实,却没人意识到这是一种潜在的刻板印象。

所以今天这种疑似“校园霸凌”的状况完完全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尤其陈思邈注意到,被欺负的那个人还长的……那么好看,这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一时间种种猜想涌现在他的脑海中,最后所有思绪统统聚焦到了那个形容词上。陈思邈挣扎了好久,才把这个“好看”挤出来,夸一个男生好看怎么想怎么奇怪,但除了这最简单的两个字,他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修饰对方的外貌。

承源出帅哥美女简直是可以媲美彗星撞地球的概率,上一届的陆沿瓷是第一颗彗星,那个男生就是第二颗。

听其他学长学姐说,去年他们分班的第一天,陆沿瓷的名字就传遍了整栋教学楼。不光是那张帅的惨绝人寰的脸,还有亮瞎一众24k钛合金狗眼的榜单上“年级第一”的加码,使得学校论坛的网页当天足足崩溃了一个小时。

江州地方小,各个中学离得近,这种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快的人头皮发麻,等维护员处理好,这下不光是江州一中了,隔壁几个中学的学生也涌了进来,于是在维护员的一脸懵中,网页又崩溃了半个小时。

后来要不是本人联系到管理员取消了论坛置顶,到现在打开江州一中论坛就能看到一条盖了两千多楼的长帖,内容简单粗暴,是三张陆沿瓷不同角度的高清照片。

这是陈思邈不能理解的第二点,那个男生长的就跟明星似的,开学一个月以来却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一点消息。哪怕不是年级第一,光凭那张脸就够挂上论坛置顶不知道多少次了。

“陈思邈!有人找!”

从心事中抬起头,陈思邈转眼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哎!来了来了。”

窗外下起了小雨。

悄无声息落下的水珠倒映着还未消散的日照,一粒粒雨子恍若破碎的夕阳,流淌成玻璃窗上鳞次栉比的划痕。

陆沿瓷顺着学生办公室的窗向下望去,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少年捡起落在地上的烟头,在挽起的校服袖口下按下一圈圈烙痕。

雨浇不灭皮肉上的灼痛,也淋不湿自噬的心脏。

有人将少年打碎,模糊的血肉下是断裂的骨,他没有等谁拼接他,他在等谁毁灭他。

像熄灭一只烟头那样,化作一捻灰融化在雨水里。

李斯特的《安慰曲》是他刻在墓碑上的文字,像风拂过的草地一般柔和,刻刀留下的齑粉从操场两边的音响中挥落,祭奠着这场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葬礼。

对陆沿瓷来说,那是一种陌生而又奇怪的感觉。无人扼住他的咽喉,他却困厄于窒息,无人裭夺他的灵魂,他却催生出痛苦。

单薄到有些脆弱的身影,纤细脚踝处的泥水,手腕上刺目的痛楚,这些组成了陆沿瓷记忆里的一意秋。

他不记得后来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只知道那天的雨许久未停,灰蓝色的天空像一场盛大的哀悼,有什么东西死在了那个琴声满溢的午后。

耳边雨中的琴声缓缓褪去,陆沿瓷从乍然浮现的记忆碎片中回过神,只感到脑袋像被人劈成了两半。颅内前后左右的拉扯感令人眩晕,陆沿瓷额头和后背都蒙出了细汗,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没有晕过去。

脑海中的回忆像开了倍速,但每一个细节陆沿瓷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从尖锐的疼痛中睁开眼,下意识去看面前的人的手腕,那里干干净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上面有几圈淡淡的疤痕。

伤疤是个很晦暗的东西,那些经过岁月的沉淀后无声匿迹的,未必比肉眼看得到的狰狞不堪更令人宽慰。因为那预示着除了自己,没人会记得你曾经出现过的伤痛,而遗忘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坐在病床上的人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对他的反应充耳不闻,陆沿瓷却觉得那双淡粉色的眼底蕴藏着很深的情绪,他听见对方干净的音色,“你痛苦吗,陆沿瓷?”

陆沿瓷抬头看着他,喉咙有些发干,见他不回答,白任栩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陆沿瓷摸到了很沉闷的心跳。

“我很痛苦,你呢?你痛苦吗?”

他的神色似乎也漏出一丝很微弱的悲伤,陆沿瓷不知道那是从何而来的,他只知道白任栩现在的感受和自己是一样的,心理学上称这种现象为“情感共鸣”。

白任栩冰凉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两只好看的手覆在一起,修长的手指仿佛精心雕刻的艺术品,他们感受着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对方的过程,犹如一种无声的暧昧。

“我们是一样的。陆沿瓷,我和你一样痛苦,我这里很痛。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在为什么而感到痛苦,好吗?”

用尽真心的语气,那双蒙雾的眼睛变得湿漉,似乎含着下一刻就要溢出来的水。陆沿瓷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对白任栩解释这一切。

要说什么呢?说其实我的痛苦是你的痛苦,说我做了八年的噩梦是因为你在疼痛。

陆沿瓷恍然地想,原来他在还不确定对白任栩是什么感情之前,就已经先在为对方的痛苦感到痛苦了。

白任栩看到面前的人很轻地笑了笑,陆沿瓷长的很好看,给人的感觉像一川冰冷的江流,眼睛笑起来时水底便有了温度,平静亦或是潺潺都会在人的心里泛起涟漪。

落日蛰伏在地平线之下,浓重的黑夜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天光,天蓝色的窗帘浮动在晚风中,唰唰地响。

病房内牵扯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冷静而清明,塌陷下去一角的病床发出咯吱的声音,粉棕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白任栩落入了一个混杂着洗衣粉和消毒水味,却不难闻的怀抱。

陆沿瓷将人圈在怀里,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他感到掌心底下的心跳似乎滞了一秒,随即便迎来比先前更剧烈的震动。

“我不害怕被你控制,白任栩。”话题回到了,陆沿瓷抱的并不紧,却让人觉得安心,“泰戈尔有一首诗中写:‘yourfreedoise’,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白任栩不理解他的话,“什么意思?”

“你可以控制我直到你不能再这样做,你可以引导我一次又一次陷入苦痛直到你不会再与我共情。”陆沿瓷透墨色的瞳孔中像隐藏着一场海啸,快要将人吞噬,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慢慢松了力。

“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蔺寻娇嫩的手指停留在这一行,她抬头去看身边的人,白任栩背靠灰白的墙面而坐,曲起一条长腿,纤长的睫毛在落地窗投来的阳光下微微颤动。蔺寻盯着那张侧脸看了许久,才拽拽人的袖子,低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任栩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发现蔺寻是在问中文翻译上面的英文原句,这是一本双语诗集,他念出指尖落中的那个单词,“freedo,意思是自由。”

蔺寻好奇道,“什么是自由?”

白任栩看着她,用最浅显易懂的例子解释,“走在你喜欢的路上,就是自由。”

蔺寻问,“如果没有喜欢的路呢?”

白任栩说,“那就开辟出一条喜欢的路。”

蔺寻似懂非懂,她思考了半天,闷闷地得出一个结论,“可是我不喜欢走路。”

白任栩摸摸她的脑袋,毛茸茸的金发有些干燥,看起来就像膨胀的爆米花,他说,“你可以像鸟一样飞,也可以像鱼一样游。”

蔺寻眼睛咕噜地转了一圈,她敏锐地揪住逻辑漏洞的小尾巴,问,“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待在原地呢?”

不等白任栩回答,钟塔的挂钟在这时敲响,公共活动时间结束。蔺寻抿抿嘴巴,站起身,牵住白任栩的手,“你今晚还会来看我吗?”

白任栩半蹲在她面前,“会来的。”

“陆哥也会来吗?”

白任栩下意识看向一个方向,发现站在那的人也在看自己,他张了张嘴,没能从对视中及时转回头,许久才从喉咙中闷出一声语气不明的“嗯”。

当晚,白任栩并没能像答应的那样去蔺寻的病房,他发烧了。

应该是伤口发炎引起的感染发热,体温计一度飙升至395度,人在病床上已经烧的有些意识不清了。与此同时,蔺寻也在那天晚上病情恶化了。

据护工阐述,蔺寻吃完晚饭回来,情绪就开始不对劲。一开始先是不说话,别人怎么叫她她都没反应,后来就是毫无征兆地开始掉眼泪,也不出声,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哭,哭累了就开始吐,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后只能扒着垃圾桶干呕。直到姚问匆匆赶过去,才诊断出女孩是突发性失声了。

典型的应激反应。

而白任栩这边情况并没有好多少,人不仅烧的意识模糊,还连药和水都喂不进去。陆沿瓷一直守在病床边盯着给人换输液瓶,又拿湿毛巾擦身体降温,到了半夜白任栩却烧的更厉害了。额头烫的吓人,浑身都散发着快要将人蒸熟的热气,白瓷般的脸上染上不正常的绯红,迷迷糊糊醒过来几次都是要吐。

他吐了陆沿瓷一身,陆沿瓷什么也没说,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继续守着,除此之外还要定时抱着人去上厕所,他就这样在病房里待了整整三天,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期间姚问来看过几次,但都只是待了几分钟就又匆匆离去。

第四天凌晨,白任栩终于退烧,陆沿瓷却没有放松下来,他在吊水的间隙来到701,遇到了同样站在门口没进去的姚问。

两人均是肉眼可见的疲态,陆沿瓷眼下一片乌青,姚问白大褂上的褶皱都多了许多,对方看到他,问他,“任栩怎么样了?”

陆沿瓷说,“三点退的烧,体温基本稳定在37度左右,现在还在睡。”

姚问点点头,他搭在门上的手缓缓垂下,终究是没将门推开,“陆老师有烟吗?”

陆沿瓷戒烟许久,回答他,“没有,抱歉。”

姚问笑了笑,从里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我有,要来一根吗?”

陆沿瓷不置可否。两人在消防通道里点上烟,冰冷的楼梯间被火光点亮,仿佛也有了一丝温度,从通风口吹来的冷风驱散环绕在二人之间的缭绕云雾,让压抑的氛围无处遁形。

“小寻来这的时候才3岁。”姚问背靠在墙上,仰头吐出一口烟,“我只见过她的父母一次,就是在她来的那天。他们预付了未来十五年的疗养费,可从来不问,也不会来看小寻。”

姚问回想起刚开始女孩还会哭闹,吵着喊着要爸爸妈妈,哭声能贯穿整个病房。那个年纪的孩子很单纯,还不懂得什么叫“抛弃”,她只知道自己见不到爸爸妈妈,于是不吃饭,不配合治疗,拒绝交流,一度让姚问和护士非常头疼。

大概过了半年,女孩就不闹了,但她还是很想爸爸妈妈。她学会说话后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来看她,没有人能回答她,于是后来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他们是不是不要她了。

蔺寻最开始做的治疗叫ct,是一种无抽搐电休克治疗,这种治疗手段对一个3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残忍了,蔺寻每次都疼的掉眼泪,从手术台上下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浑身颤抖无法行动。到后面她甚至一看到治疗仪就会忍不住发抖。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ct产生阴影的孩子,在某一次做完治疗后用稚嫩的声音对姚问说,“姚哥哥,我现在不怕痛了,可不可以每天都做治疗?”

姚问皱眉看着她,认真地告诉她ct有规定的疗程,做的太频繁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蔺寻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在姚问准备离开时低声说,“可是你不在,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姚问当时并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只记得自己回头看到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想起某个除夕夜蔺寻也是这样坐在病床上望着他,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在窗外南城绽放的烟花中忽明忽暗,光斑落在她的后背上,给蓝白相见的病号服点上波点,海藻般的金色长发在晚风中摇曳。

她的身后是万家灯火,是阖家团圆,唯独只有她被丢在了这间孤独的病房里。

那时候姚问还不知道,这会成为蔺寻患上多重人格障碍的导火索,后来蔺寻的精神鉴定结果摆在他的办公桌上的时候,他才知道,女孩只是想要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听完这一切的陆沿瓷熄灭了烟头,他只抽了几口,还带着余温的烟灰落在他的掌心里,在皮肉上灼出一点红。

姚问抽完一支,拿着烟盒没再接着点,他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任栩会埋怨我。”

陆沿瓷抬眼看他,听他接着道,“他那么在乎小寻,我以为无论是那些治疗,还是小寻的病……但是他从没有怪过我。”

说到这姚问直起身,郑重地对他说,“陆老师,这些天照顾任栩辛苦了,谢谢你。”

陆沿瓷看他几秒,才回答,“不用,姚医生,这是我的工作。”

姚问坚持道,“不行,我一定要请你吃饭,陆老师这周末有空吗?”

陆沿瓷没再拒绝,而是笑道,“这周末真的没有时间,改天有空我来约姚医生吧。”

姚问连忙说好,两人约完饭后各自回归了工作。陆沿瓷回到709时人还在沉眠,输液瓶里的液体快到底了,他轻声走过去,用手背碰了碰白任栩的脸颊,确定人没再烧。

他刚从消防通道回来,手还是冰凉的,床上的人在燥热中感受到凉意,脸颊便顺着那个冰凉的物体蹭了两下,陆沿瓷的手一僵,他垂眼望着白任栩,其中的眼神晦暗不明。

床上的人却毫无知觉,陆沿瓷听到他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德语,他低下头凑近去听,这时毫无征兆地,上一秒还陷入昏睡的人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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