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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建红被民警带去医院检查身体,他弟弟罗建新情况不大好,据医生说下午才能做笔录,所以大家只能等。
十一点多的时候,勘验组从现场撤了回来,开始处理证物等等,孙之圣和靖川方面的负责人留在县局协作,让荣锐和萧肃先找地方休息吃饭。
发展到这一步,整件事仿佛成了一场闹剧,一个陌生人心血来潮的玩笑,唯一的结果,不过是促成两个多年龃龉的老兄弟握手言和而已。
但萧肃直觉不对,罗建红给人的感觉太淡定了,淡定得不像受害人。
在接受询问的过程中,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摇头,不管警察如何追问,他都表示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这三天没有突发事件,没有任何异常,连对自己恐惧心理的描述,都显得那么浮皮潦草。
萧肃觉得,他好像在刻意回避“绑架”这个词,他不遗余力地,想把这件事定义为一场无伤大雅的风波,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不正常。
换位思考,如果正常人被骗到一个破工房里关上三天三夜,出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寻找那个“薯片”,追查是谁陷害了自己,哪怕警方认定成恶作剧,本人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呢?万一还有下次呢?万一下次没这么好运呢?
谁会嫌自己活得太长?
然而在罗建红这儿,一切好像都反过来了,当事人浑不在意,警方反倒成了穷追猛打的那个。
从县局出来,已经快中午了,萧肃精力透支,却不觉得累,反而有种奇怪的亢奋,直到跟荣锐走进一家幽静的餐厅,脑子里还在反复回响罗建红的声音。
“你没事吧?”荣锐感觉他眼神有点飘,担心地摸了摸他额头,“是不是累过了?让你回车上睡觉,非不去。”
萧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拂开他的手,道:“我没事……你有没有觉得罗田他爸在隐瞒什么?我感觉他有很多话还没说出来。”
荣锐打开菜单递给他,说:“先吃饭,休息时间不要想工作。”
萧肃接过菜单随手翻了两页,又忍不住说:“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很奇怪,你不觉得吗?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大神的讲座,他说人在回忆的时候会往左上方看,编故事的时候则会往右上方看,因为左脑储存记忆,右脑主管创造。罗田他爸做笔录的时候明明应该是回忆,却频频往右上方瞟,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撒谎?”
荣锐看了他半天,将菜单抽回来,扫二维码点单。
一切搞定,才说:“哥,到底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
萧肃一噎,他合上菜单放到一边,说:“我现在相信你小时候特别皮了,因为我发现你在搞事情,或者围观别人搞事情的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特别亢奋,一点看不出有病。”
有吗?萧肃一头黑线。
荣锐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真的,东非那次,山猫的人一掏枪,你就激动了,拎着扳手要给我帮忙。吴星宇被陷害那次也是,你像打了鸡血一样找证据,深更半夜告诉我雨水里有微生物。还有化工厂起火的时候,我在窗户里看见你撞飞消防员,硬把生锈的消防栓拧回去……对,你还敢无照驾驶拉土车,把人家一个倒后镜都怼碎了。”
萧肃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回头想想,好像还真是,自己只要一搞事就浑身带劲儿。
吭哧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反驳:“我不搞事不围观的时候,看起来像有病吗?”
荣锐将眼球翻到右上方,正色道:“不,你不搞事不围观的时候,只是看上去特别稳重,特别端庄而已。”
“……”萧肃被他气得想笑,捡起菜单扔他,“好好说话不许翻眼睛,对长辈这是什么态度!”
荣锐接住菜单放下,捂着胃说:“好了咱们先吃饭吧,吃完再说别的行吗?”
萧肃想想他忙了一宿,自己好歹还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又心疼起来,给他倒了杯茶:“饿坏了吧?早饭也没吃,都这个点儿了。”
荣锐也不客气,老老实实说:“七点多那会儿特别饿,树皮都想啃了,不过这会儿饿过了,倒还好……你呢?还是没有饥饿感?”
萧肃五感退化,很少觉得饿,但毕竟身体还是有反应的:“有一点,低血糖手脚会发软。”
“给你点了甜汤,可以快速升糖。”荣锐特别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捏着指尖试了试温度,说,“嗯,有点凉,一会儿尽量多吃点吧。”
萧肃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和自己各种肢体接触,不是摸额头就是拉手,或者搭肩膀。
有时候萧然趴在自己背上撒个娇,他马上也有样学样,一副绝不能吃亏的样子。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啊……
不过荣锐从不过分,见好就收,绝对不给他翻脸的机会。比如现在,捏一下马上放开,把自己的热茶放他面前:“暖暖手吧,一会儿该捏不住筷子了。”
萧肃拿他完全没脾气,只能乖乖抱着茶杯看他表演。
菜很快上来了,都是清淡好消化的,唯一的硬菜是红烧肉——这是荣锐的口味,他喜欢吃肉,各种肉,尤其是带三分肥的那种。
年轻人的胃口就是这么任性。
三碗白饭下肚,荣锐吃饱了,放下筷子开始翻手机。萧肃慢吞吞嚼完一碗饭,牙都酸了,问:“有情况吗?老孙怎么说。”
“老孙说县局的盒饭特别难吃,让我下午给他带个汉堡过去。”荣锐瞅着手机一本正经地说,“还说这一个多月他一个人住酒店很寂寞,骂我为什么不回去陪他,白浪费一张床位费,糟蹋纳税人的钱。”
“……”谁跟你问这些啊!萧肃简直无语了。
“你问我才说的,干嘛又这个表情?”荣锐龇牙一笑,收起手机,说,“走了,吃饱睡一觉,醒来再商量下面的事。”
萧肃没办法,只能起身跟着走,反正他不想说的事,谁也别想让他开口。
荣锐定了县局附近的一家酒店,标间,不大但很安静。萧肃看见洁白的床铺才感觉困意袭来,脱了大衣往上一躺就不想起来了。
荣锐打开被子给他盖上,说:“毛衫要不要脱掉?穿少点睡得舒服。”
萧肃眼皮直打架,脑子里还闹哄哄想着案子,打了个哈欠道:“罗建红的口供是不是有问题?跟我说说吧,不然我老在猜,睡不踏实。”
荣锐斜了他一眼,说:“你这是威胁我啊,哥。”
萧肃揉揉眼睛,硬撑着不睡。他叹了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是,他的口述漏洞非常多,你关于微表情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的肢体语言表现出他在很多地方说了谎。他和那个薯片应该之前就认识,通过其他渠道,所以才会根据对方的指示去现场。在被困的三天内,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但这件事牵扯到某种利害关系,所以他不能说出来,他弟弟罗建新应该也不会。”
萧肃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会是什么事?我看你在现场看得很仔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有他们兄弟俩身上都有水,这大冷的天,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唯一御寒的衣服弄湿?”
荣锐微微犹豫了一下,说:“现场很多反常的痕迹,但我还没找到它们之间的逻辑关联,告诉你也没什么用。至于他们身上的水渍……不是他们想把衣服弄湿,而是必须洗去一些见不得人的痕迹。”
“什么痕迹?”
“血。”荣锐低声说,“在现场扶住罗建新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闻到了血的味道,后来,老孙证实了我的猜测。”
萧肃吓了一跳,倏然起身:“血?谁的?会不会是他们自己的?”
“可能性不大,他们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荣锐分析道,“而且当时那个环境,如果自己流血的话完全没必要洗掉,毕竟太冷了。后来我在工房的两个大水槽里观察了一下,似乎也有血的气味,但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是普通自来水,并没有混杂血液。”
巨大的水槽、沾血的衣物……联想起那把顶着门的靠背椅,萧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会不会……”两兄弟关门杀人,伪装被绑架?
荣锐见他脸色有变,伸手按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倒:“别胡乱脑补了,又不是恐怖片,我查过了,他们俩都是普通的数学老师,不可能忽然变成杀人狂。这件事应该另有隐情,等现场勘验的结果出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