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惊人的是工人和设备的损失,巴拿马运河公司对当地的雨季竟然天真的没有作出任何准备,当查格雷斯河的水位在雨季暴涨时,大量的工程设备和物资被洪水冲走,绝大多数都彻底报废了。同时,暴露在热带雨林中的工人们,遭到了疟疾,黄热病和其他热带传染性疾病的侵袭,这些疾病就像中世纪的黑死病一样高效地收割生命,有时早上会发现一整个工棚的工人都卧床不起了。每个月有两百名工人死亡,连拿高薪的法国工程师也不能幸免于难,工地周围的每一处山坡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坟墓。
就连雷塞布男爵本人,如今也改弦更张,开始支持起了船闸运河的方案。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巴拿马运河工程已经烧掉了二十多亿法郎,公司的现金流正在趋于枯竭,因此雷塞布先生要求董事们再募集十亿法郎的资金,这就意味着运河公司将要进一步增资。
吕西安想起他今天在报纸上还看到了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增资广告,其中对于工程面临的困难只字未提,所有的金融评论家都在为这家公司高唱颂歌。各大报纸的金融版面众口一词地向投资者们保证,即便运河现在还没有完成,那也是暂时的耽搁,是无关紧要的插曲!这家公司募集了几十亿法郎的资本,即便是上帝本人,在几十亿法郎面前,也只剩下低头致敬的份!他们的投资高枕无忧,他们的投资日进斗金,而这次增资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即便购买每一张新股要付出一千多法郎的溢价,投资者们依旧趋之若鹜。
证券投资的狂热甚至比起巴拿马运河工地上的霍乱和黄热病传播的还要快,豪华大厦里居住的贵族和楼下门房里的看门人都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试图买上运河公司的股票,每一个阶层都染上了这种狂热病,而这种病的根源,正是那根植于人类灵魂里的贪婪。
又是十几亿法郎的增资!即便不算这十几亿,巴拿马运河的骗局恐怕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金融欺诈了,连上个世纪初约翰·劳的密西西比公司都要甘拜下风。那时,这个狡猾的苏格兰人用密西西比河流域殖民开发的伟大愿景,让上到摄政王,下到洗衣妇的整个法兰西陷入癫狂,而当泡沫破裂的时候,“银行”这个词在法国被诅咒了一百年之久。
在这份报告的后面,萨多林先生用回形针夹上了一张纸,那是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常务董事名单,他在上面找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夏洛特·罗斯柴尔德,她是梅耶·罗斯柴尔德男爵的女儿,著名的艺术赞助者,她在董事会里当然是她家族的代表;乔治·富尔德,他是富尔德先生的儿子,当然是代表富尔德银行出席;艾萨克·乔治·海因,同样是犹太人,他是“阿尔芒ap迈克尔·海因兄弟银行”创始人之一的幼子,他的姐姐则是著名的黎塞留公爵夫人,毫无疑问这桩婚姻是建立在她巨额嫁妆的基础上的。
这张名单里,当然不会缺少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名字,伊伦伯格银行是巴拿马运河公司初创时就加入的大股东,而且参与了每一次的增资,如今这家银行拥有的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已经达到了两百万股。
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代表着金融界响当当的势力,如果他们不希望某件事情为人所知,那么公众不会听到半点风声,即便巴拿马运河公司已经走到破产边缘,在公众看来这家公司依旧会是交易所里最坚实的投资标的。这些金融界的巨鳄在运河公司上都押上了数以亿计的法郎,当有人触及到这样巨额的利益时,这些猛兽们都会联合起来对付这个不晓事的家伙的——例如那位萨多林先生。
吕西安打开的下一份文件,是一张本年六月份运河公司的财务报表,它比起其它的文件更加直白,这是由于它用的是数字的语言,这样的语言是毫无掩饰的,它精确而又无情:巴拿马运河公司筹集来的几十亿法郎,已经被白白抛洒在了巴拿马的山谷当中,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地方——就在报表的最下方,吕西安注意到,在本期的“费用”一栏的角落印着一项支出,名为“议会特别费”,仅仅在六月份,这笔特别费就支出了两千五百万法郎。
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些被他扔在一边的账册上,他打开那些账册开始翻阅起来,终于找到了所谓的“议会特别费”的有关账目:正如这个名字所暗示的那样,这是给历届政府官员和议员们的贿赂,那些本该阻止资金状况欠佳的运河公司继续融资的议员和官员们,收到了这一笔可观的津贴之后,就开始装聋作哑,成为了这桩金融欺诈的帮凶。
截至今年的六月份,这笔“议会特别费”的支出已经超过了两亿法郎,而巴拿马运河公司在运河工程当中所花的钱也不过就是二十多亿法郎,贿赂的金额已经达到了工程支出的十分之一!在这一堆文件当中,吕西安找到了收到过特别费的政客名单,他同样在其中找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甚至连克列蒙梭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这个标榜正义和道德的伪君子竟收了一百二十万法郎,亏他还把自己打扮的那样寒酸!吕西安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进入议会的时间再早几年,巴拿马运河公司很有可能也会把这所谓的“特别费”送到他这里来。
这时,刚才被吕西安打发出去的那个仆人回来了,他大口喘着气,递给吕西安一张用劣质的油墨印刷在便宜的纸张上的小册子,各家的经纪人都印刷这样的行情表,上面记载着股市的行情,由那些在交易所四周像苍蝇一样四处流窜的“跑街”来散发,借以吸引可能的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