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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时沙漏(1 / 2)

姓名:更刻性别:男年龄:不定

职业:时荏铺铺主地址:博美集南树墩67号

艾加-斯坦福是怎么走进这家店里的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离开医院,她的脑海中所仅存的只有医生的无情宣告,吸毒毁了她的健康,曾经放纵的结果是如今自己肺部的病变已经严重到会危及生命的地步。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无法轻易接受的结果,而对艾加而言,身体的崩溃并没有精神的重创来得严重,谁都不会想到那名曾经被称作“奇迹艾加”的网球选手会在七年后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婚变、贫困、重病,耀眼的一切都被蒙入了黑色的布袋之中,松不开那根可憎的绳子。上天像和她开了个玩笑,曾经那双手轻易地将荣耀送入她的怀中,如今不仅收回得一干二净并且还必须付上不菲的利息。

艾加其实很想叹气,可惜她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从听到死亡宣告开始她的脑海中反复思考的只有一件事,那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她年仅五岁的宝贝女儿莉莉安。七年之前不顾父母的反对与前夫私奔,同时退出网坛,种种的叛逆行径原本只是为了张扬自己的青春与自我,如今却落得投告无门的境地,如果她死了,那么莉莉安该怎么办?父母不是不会原谅她,但是强烈的自尊心令艾加自己中断了这唯一一条可以走的道路,她拉不下那个脸,无论是离婚后或是现在。

如果,自己能够再站在网球场上能有多好!虽然错过了年初的澳网,但之后的无论是美网还是温网,每项赛事的奖金都不菲,只要能够赢得其中一项,至少可以让莉莉安没有经济负担的成长到十八岁吧,但是这样的身体不要说是参加高强度的对抗,就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艾加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人生是如此的残酷,它将她送上高高的山峰却不及她坐稳便又将她推入深不见底的洞穴。

“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耳边传来清越的童音,艾加有些木然地抬起头来。这是一间不大的一层木室,室内装修着老旧的枥木,从地板到裙墙,颜色是浑厚的棕,大概是上了年岁的缘故,那些看起来乌亮的木料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四周、天花板、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钟,应该是一间钟表店吧,一名穿着艾加不熟悉的衣服的黑发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仰起脸看着她,想必是亚洲人。

“抱歉,我只是走错了而已,不需要什么。”

时间,呵,真是讽刺!艾加现在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时间,那无形地却有质地流逝的东西既存在于人类以外也存在于人类之中,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人们生命在流动,一去不回,对于现在的艾加,这样的流动何其的残酷。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向您推荐这个沙漏。”男孩子似乎没有听明白艾加的话,执著地在一排货物中找到了一枚玻璃沙漏,递给艾加。

艾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枚由银色的底座支起的小型沙漏。就看看吧,那样小的孩子也出来做生意的话,恐怕家里也并不阔绰。

艾加端详着手里的沙漏,普通的弧线造型,流动着银色的细沙,但在底部的支座下却有个奇怪的刻度盘,有点类似于仪表,刻度盘上的指针可以旋转,而刻度则标识着5、10、15等的数字。

“时间总是不停地向前流逝,无法倒回,但时间的速度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少年看着艾加的脸,缓缓地吐出那样奇怪的话来。

艾加莫名地望着少年,无法理解少年话中的意思。

“使用这个沙漏可以帮助您改变时间,无论是延缓或是加速,但是改变的只是你个人的时间而已,外界的时间还是会依照客观的规律稳步前进。”少年不悠不急地说着。看起来不过是十岁的少年罢了,说得也尽是不着边际的话,但是不知为何在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艾加,这是真实的!

“可以改变时间”艾加努力地思考着这句话可以带给自己的结果,然后突然恍悟。

“你还剩下一年半的寿命,请善加利用,当你死亡的那一刻,我将来收取你的灵魂。”少年淡淡地说着,如同谈论天气一般,随后稚气地摆摆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艾加的复出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而她的辉煌成绩更是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人们争相欢呼“奇迹艾加”回来了,她以27岁的年龄再次站在了网球的舞台上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5月法网,3盘直落前法网冠军年轻的玛丽亚-安德维奇,并第一次打出了被人们冠之以“超音速球”的奇异抽球;6月底的温网赛事上力压七项大满贯赛事得主美国网球名将凯罗-阿韦德;到了8月底的美网赛事,艾加已经成为了夺冠呼声最高的人,即使比起那些年轻的后辈们她的年纪理应会给她带来麻烦,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奇迹艾加”依然执著地延续着她的奇迹,她那神乎其速的“超音速球”几乎成为所有选手的噩梦,她们永远也无法明白她到底是怎样以那样看起来并不特殊的挥拍打出如此高速的球来,常常是身体还没来得及动,球却已经着地得点了;同样令对手引为梦魇的是艾加的步法,同样是毫无特殊可言甚至可以说那种移动应该是缓慢的,而她却总是能够在恰当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移动到恰当的位置接起她们以为必然得点的球。

“奇迹艾加”现在是真正的奇迹了,人们猜测着这样那样的可能,而只有艾加自己才清楚事情的真相。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在持续变糟,然而她却停不下挥动手上的球拍,停不下继续在辉煌的舞台上表演,也许一开始是为了莉莉安,但到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是真正地想要再次地在这个她曾经热爱之后却又放弃的领域继续地奔跑下去。她使用着那非正常的力量,那枚玻璃的沙漏,它让对手的球在艾加的时间变得缓慢却又让艾加的球以超出常规的速度行动,但艾加知道这并不是免费的午餐,当100公里小时以上的球在艾加的领域内下降到她那破败的身体可以接起的速度时,她所付出的代价是外界流逝的一分钟在艾加的生命中变作了五分钟‘分钟甚至是一小时,艾加的生命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流逝,而她却依然继续在挥动拍子。

这是大满贯赛的最后一盘,比分是3∶2,如果赢下这一盘,无疑,艾加将再次创造一个新的神话。赛程正处于白热化状态,年轻对手的毅力之顽强完全出乎艾加的意料,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时间一再的拨快却又必须将球速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时间的拖延对于艾加病重的身体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负荷。

“各位观众,比赛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定胜负的一球了,法国选手塞西亚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反手上旋球,速度相当快,球在中途转向了”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与之相对的却是那一下一下的搏动似乎正渐渐变得无力,艾加觉得自己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在她的世界里,时间是被拉长的,对手的球路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她的脚在颤抖,手也几乎要握不紧球拍,这是什么感觉?死亡吗?艾加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死亡,那可怖的足音被清楚地放大在她耳边回响,悉悉沙沙,那是细沙掉落的声音,也是艾加的生命在流逝的声音,时间,已经不多了!

艾加挥动球拍,打了一个正手截击过去,快速、准确、凶狠,观众席上爆出一片惊呼,对手居然接起来了!

“可恶,真是难缠!”艾加看到对方在最后一瞬险险接起了自己的球,歪歪扭扭地打了回来,那张年轻的脸上布满潮红,眼神炯炯,虽然处于劣势,却那样深刻地让人感受到她现在的情绪既不是颓丧也不是紧张,那是一种叫做兴奋与喜悦的情绪!

一瞬间,艾加以为她看到了自己,十五岁的艾加青春飞扬,在球场上肆意驰骋从不言败;时间快速倒退,十二岁的艾加第一次登上世界比赛的舞台,十岁的艾加打败了担任大学网球教练的父亲,当时父亲用粗大温暖的手摸着她松软的卷发,无限宠溺地说:“爸爸的艾加长大了,艾加是爸爸的骄傲!”

九岁,八岁,七岁记忆不停地跳跃,最终停止在五岁那一年,午后的阳光金黄,父母送给小艾加的生日礼物,一枚崭新的网球球拍强烈的感情瞬间脱闸,奔涌一如洪水猛兽,她,艾加-斯坦福,史上最年轻的温网冠军,大满贯得主,怎么可以用卑鄙的手段来赢得比赛?

艾加握紧球拍,脑中喊下停的同时,对方的球立刻恢复了正常速度,子弹一般向她袭来,所幸这一球对方也只是勉强击回,艾加倒退两步,正手击回。毫无花哨的球,艾加却觉得自己好满足,这才是她主导的局面!网球是艾加最可宝贵的财富,无论几年、几十年就算她马上就要死去,至少她要留给自己一份尊严。艾加看到观众席上的史密夫先生笑了,已过花甲的史密夫先生从她十二岁那年就开始培养她,严厉又慈祥,曾经为她的堕落操碎了多少心。她被迫隐退一个月后,他也黯然辞去了itf主席的头衔,回乡养老,那一年她二十岁,他五十四岁。

时间像一个巨大的魔方体,不停地变换令人无从预料。七年后当她以二十七岁的年龄再次站在世界网球的最高竞技场上时,老人来看她的比赛,但是,没有笑。

“那不是我认识的艾加-斯坦福。”在记者的再三追问下,老人紧皱着眉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没有人理解他真正的意思,记者们都以为老人是在为早已过了运动生涯黄金时期却屹立不倒的“奇迹艾加”赞叹,只有艾加自己知道,史密夫先生在失望!不知道存在着那样一个沙漏的史密夫先生竟然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这个不败的艾加是虚假的,不堪一击的,所以,他根本无法笑出来,甚至不愿意去谈及这个自己曾最得意的门生。

“塞西亚打了一个反手削球,漂亮!啊,艾加接起来了,她会不会再次施展令敌手心惊胆战的‘超音速球’呢,咦艾加竟然就这么打回去了?是不是对手的执著令我们的‘奇迹艾加’起了惜才之心,所以才不愿意过早结束这场惊心动魄的比赛呢?”

“是艾加的反手下旋球!精彩!观众们,这可是艾加-斯坦福七年来第一次施展这曾将她送上世界网坛巅峰的个人绝技,艾加,好样的!”

全场的观众都在沸腾,艾加的心却平静不已,像多少年前自己站在这个熟悉的场地上那样,她告诫自己要镇定再镇定。心跳是不是要终结她不知道,胸口的窒息感也仿佛感觉不到了,艾加只知道自己在打球,脚步坚定,动作轻盈,幸福地、快乐地,只有此刻她真正感觉到艾加-斯坦福,那个淘气的,像小鹿一般的少女回来了!

“你醒了?”

耳朵里传来似乎熟悉的声音,艾加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视野中出现高高的天花板,纯然的干净的白,再往下看是墙壁,依然是纯白色,艾加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浑身上下都像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固着,动一动就如扯裂般疼痛。

“是你?”艾加看到身旁站着的人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看着她,手里把玩着那个沙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在那个叫做博美集的古怪集市中卖钟的黑发小男孩,虽然年龄根本不吻合。

“我是不是死了?”艾加想了一想,张开嘴问,干涩的唇瓣稍稍翕动一下便有疼痛传来,喑哑的声音如同一把破锣。真是死了也无所谓,艾加想,至少在最后一刻她没有再玷污自己心目中最圣洁的东西网球。不知道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应该是地狱吧,像自己这种人早就不配上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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