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地移开视线,不想与他多话。
想象中的暴怒情绪没有在他脸上浮现,相反宋声渡缓缓松开了手,他盯着我,慢悠悠地捡起果盘,将苹果一块块地放上去,好似上面沾染的灰尘都不存在。宋声渡的语气含笑,云淡风轻的,却有某种嘲弄,“没事的,宋杳,毕竟你也只能这样了,同我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我手指蜷缩起来,微微抿唇。
是啊,我已经看不到自由了,也许这一生,或者我已经没有一生了。我现在只是任他玩弄,泄愤的工具,等宋声渡玩腻我还需要多久呢?
宋声渡很乐意看到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又笑了起来,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像是在观赏玩偶般的,“怎么办啊?宋姨去世了,大家都讨厌你,你最好的纪燃也要联姻了,我的杳杳好像真的没有人要了。”
听到“纪燃”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震,全身像是置身走入冰天雪地那般冰冷,血液像是倒流回几个月前,男人冷眼与我擦肩而过,他神色轻蔑,俊美的面容透露出丝厌恶,明亮的灯光晕眩了我的视线,当时的我与现在一样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要联姻?”我终于开口了。
宋声渡像是很满意我的表情,他笑盈盈地说道:“是啊,柳家的大小姐,可不像你是冒牌货。”
时刻这么久,我终于感到疼了,像是有人拿着小角锤一点点地撬开我的心,随着宋声渡的话逐渐加大力度,三角塔崩塌了。我捂住心脏,大口喘息起来,冷汗淋淋,像是在做噩梦,可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个噩梦,我可以醒过来,可以不用去面对。
但是宋声渡那么残忍,他就像是拿着刀叉的那个人,在我身上划开伤口又逼迫我去看。他神色冷下来,瞬间就变脸了,面上冰得没有一点温度,“宋杳,我就提了他一句,你就这么贱?”
“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也不看看?”宋声渡冷笑起来,“你真以为纪燃现在看得上你?他巴不得你有多远滚多远。”
他冷冰冰地盯着我,瞳孔像是某种蛇类,“宋杳,看清楚现实吧。除了我,谁还可怜你?”
说着,他粗暴地解开皮带,扣子在指尖蹦开的声音如同刀剑出鞘,那么冰冷又残忍,就像宋声渡进入我。没有润滑,他就这么撞进来,撞得我头皮发麻。宋声渡却掐着我的脖颈,另只大手压着我的头,疯狂而快速地猛烈撞击起来,干涩的甬道被他狰狞挺立的肉棒一捅而进,他那么用力又那么冷漠,好像我只是一个被他发泄的飞机杯,“宋杳,你现在只是我床上的一条狗。”
肉棒像是刀刃般撕裂开我的下身,他来回地抽送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内横冲直撞,我浑身发抖,像是在暴雪天迷路,只有风雪刮着我的脸颊,一片又一片。以前做爱的时候宋声渡会为了我舒服,小心翼翼地问我疼不疼,现在的我只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位暴君,他冷血漠然,他千方百计地折磨我,毫无快感的性爱就是一场凌迟,可宋声渡毫不在乎,他甚至闷哼一声,内射在里面,滚烫的精液挤满了我的下身,我终于哭了,疼得痛哭起来,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啼哭。
三年前,20摄氏度,小雨,门口有一窝茉莉花开了。
那个时候我蹲在家门口,拉过纪燃的手,认真地问,这花是我种的,你觉得开得怎么样?
他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在光影中如一片被擦去的铅笔画。
纪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有进步,这回没养死。
其实让我回忆这偷来的一生也很容易,我是宋家保姆的儿子,十八年前,我的母亲把我和宋家小少爷在襁褓中进行了交换。
我和宋声渡互相交换了十八年的人生。
我是在藏匿在阳光下的蝴蝶,被层层虚伪的茧子包围,只等待出生那天渡过仅剩的十几日寿命,那是我的美梦,像玻璃一碎即破。我本就是趴在树枝上的毛毛虫,偷窥着花瓣,蜜糖这些不切实际的物质,而宋声渡在下水道中像是无意掉进去的钻石,他闪烁,明亮,切割脏污。
我痛过,悔过,但没有用。
事后宋声渡又走了,我望着窗户发了一会愣。
给我送饭的是一个马来西亚女人,她不会中文,是新来的保姆。她每天送一日三餐,有次偷偷给我送伤药,被宋声渡发现了,他捏着我的脖颈,冷笑着说,宋杳,你应该痛下去,一直痛下去,永远都好不了。
可是宋声渡不知道,没有这些药,我也是痛的,就像是有人拿着尖刀撕裂我的肉体,切成千片,万片。
过了中午十二点,马来西亚女人又要来送午餐了。宋声渡为了折磨我,甚至给我点的全是我不喜欢的菜,他每一道都记得,偏执又幼稚地想惩罚我。我吃不了很多,都是等它冷却,饿了,才想起吃两口。
门小小地推开一个缝子,女人小心地走进来,我有些怔住,才发现今天她端的竟然是一碗青菜粥。她收拾完早餐,将打倒的果盘倒进垃圾堆,用过的安全套,润滑油这些毫无隐私的东西在她面前如此坦诚,我觉得脸很热,像是尊严被撕开了。
可是我被用银锁像狗一样捆缚在床上,作为宋声渡的飞机杯,又有什么尊严?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炽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我,抿着唇,略微讨好地笑了,那张黝黑的脸笑起来,皱纹挤一起像是揉碎的纸张,女人在用自己的母语说点什么,我却听不懂,冷淡地移开了视线,“这些多余的事情,你不要做了。”
“宋声渡会杀了你的。”我微微叹气,“以后还是按照他的要求来吧。”
女人有些紧张地向我摆手,指了指那碗粥,向我摇头。
我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她又指了指那碗粥,用母语焦虑地诉说像是一个念经的女巫,可下一秒她的动作让我明白了。女人示意我喝了那碗粥。
青菜粥清淡养胃,我喝了几口,看到一张湿透的纸条,深黑粗大的字体在白纸上扭曲,写的却是中文:明日九点,宋。
我知道是谁,我的养母,宋声渡的母亲。
我将纸张丢进青菜粥中,一同倒进垃圾桶。女人向我弯了弯腰,端起空碗和提着垃圾走出了门。
我陷入一阵沉默。
我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就在上个月,离真相曝光没多久。而我的养母一直待我不错,她应该恨我,为什么现在却要救一个差点害死她亲生儿子的假少爷?
阴天,整个城市被乌云笼罩,像摇晃的手持电影影片,模模糊糊,等待一场大雨浇灭。大雨没来,呜咽声,哭声被淹没在废弃的大楼。少年们像是踢皮球般把他踢来踢去,宋声渡抱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洗得发白的衬衫染上血污,那张清秀白皙的脸脏满了泥土,灰尘。
我坐在二楼台阶上看着他。
旁边的人叼着烟,问我:“要帮么?”
我的发小陈青,平常和我一起吊儿郎当,不干正事。他吸了口烟,撑着下巴朝我看,那股烟味喷到我耳边像是发烫的热气,我有些嫌恶,冷淡地说道:“抽烟就离我远点。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义了?”
陈青往后挪了一点,笑嘻嘻的:“好嘛,乖杳杳,别生气。”
接着,他叹气一声:“你不觉得他有点可怜,全班都孤立他,其他班的还把他打成这样?我听说他妈是保姆,爸是卖鱼的,真不知道这种家境也能来读书。”
这几个字眼落下,我浑身僵住,别过脸没让他看到我的神情,“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青嘟囔道:“好奇嘛。”
我移开视线看向前方。两楼的距离,我却能那么清楚地看见他,宋声渡像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被人提着尾巴甩来甩去,摔得遍体鳞伤。他说话很小声,比蚊子还小,从来不和班上的人对视,总是低着个头走路,可今天却哭得那么大声。宋声渡的牙齿,鲜血,呕吐物,咀嚼混杂像是器官都吐了出来,踢他的人群还在狂笑,举起来的相机清晰地拍下这段足够残忍的青春。
马上要下雨了,陈青在催我,“该走了宋杳,过会上课来不及。”
这种天气一下雨就是暴雨,冰雹砸地,树动山摇,整个城市倾斜在这场风暴中,像座被抛弃的孤岛。我讨厌雨天,可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无法移开一分钟,以及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宋声渡。
“你先走吧。”我说。
如果可以回到这个时候,我一定一定不要救宋声渡,我宁愿他恨我,一直恨我,恨我到死,恨我到剥皮扒肉,也不要对我有一分爱。
我终于从这次年少的噩梦醒过来,大汗淋漓。我坐在床上,大声地喘着气,多年前的阴天,暴雨,少年绝望的目光像是又紧紧地纠缠着我。
窗户没关,地下室冷冰冰的,一片漆黑,还好桌子上点了盏小灯。
我起身借着这个距离去推窗。
一个黑影坐在我的床边,模模糊糊,看不清。
下一秒,黑影向我凑过来了。
我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真面孔。
他好久坐了很久,用手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着我这副被夺魂摄魄的模样。在梦魇中的那个人在我面前微笑,挑起眉,“梦到什么了,杳杳?”
我浑身冷下来,原来这么多年来噩梦从来没有离开,它甚至无时无刻侵袭着我的一生,如同苦痛般缠着我,而宋声渡是我无法摘除,无法切割,让我痛苦的肿瘤。
“……你怎么在这?”我才发现开口后声音那么沙哑,就像吞入了毒针般在舌头挖空凿穿,以至于每个字吞出迟钝。
说完此话我又后悔了,因为我无比清楚,鸠占鹊巢十八年,真正不该在这里的是我。宋声渡的面孔逐渐与梦中重合,恍然间我听到暴雨初骤,雷鸣响起,冷得我浑身如置雨天,可比起我的紧张,宋声渡较为放松,他挑起眉:“想来看看你。”
他的话语如此甜蜜,像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蛇,浓密的毒液滴落在蜜糖中,想让我甘之如饴地吃下去。他用手轻轻地撩开我额边的发,被关在地下室太久,头发已经越来越长,他的动作越温柔,我越感到心惊肉跳。
“梦到什么了?”宋声渡微笑看我,“这么害怕,难道是梦到我了?”
我微微低头,否认道:“没有。”
他兴许看出来了我的局促,轻笑出声,“宋杳,你可真不会说谎。”
他手掌的力道加重,掰着我的下颚,用指腹毫不怜惜地碾压我的唇部,语气却含笑,“每次你撒谎都不敢看我,怎么是梦到了我操你?”
他隔着单薄的衣衫用手指揉搓我的乳尖,粗糙的衣料摩擦在肌肤上有火热的刺痛感,原本冰凉的身体像是有人点燃了一把小火,从身体内逐渐升腾。宋声渡太懂怎么玩我了,这段时间和他做爱,这句身体变得敏感不已,被他这样玩弄,我发出轻微的喘息声,下意识地想避开他,“没有。”
可宋声渡更加不知分寸,他的指腹按压住我的唇舌,用指尖搅弄着内部,还笑了起来,“是没有梦到我,还是没有梦到我操你?宋杳,你怎么这么骚啊?白天被我操还不够,在梦里也想被我操?”
他的语言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羞辱我会让宋声渡兴奋,我的口中被他的手指随意插弄,无法说出一句话,他的动作就像是在模拟性交,玩弄津液流到脖颈,我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如此践踏,和在门口流口水的狗没什么区别。
宋声渡最爱见我受辱,他看我这样越加来劲,两三下就解开皮带,而我如同巴甫洛夫的狗,听到皮带清脆落地的声音,生理性的反射让我浑身发抖,从身心到精神的害怕,还有被宋声渡调教出来的期待。
他挺拔粗壮的性器直直地打在我的小腹上,龟头分泌出清液,那样恐怖的物件却要插入我无数次,直至宋声渡满意为止。
我想向后退,宋声渡并不给我机会。
他暴力地掐着我的脖颈,我被他重重地摔在墙上,手腕和脚腕的铁链声响起如铃铛。那性器如顶开穴般撑大我的口腔,霸道地占有每一寸,太大太满,我无法吃下全部,想吐出,却被宋声渡强迫地摁入,他像是命令狗一般,命令我,“给我舔。”
我的舌尖被龟头顶到牙齿交合处,只能笨拙地伸出一点去舔性器的顶部,像是含了满嘴的冰淇淋,它在我口中融化。一时间,房间内只有唾液相吞与宋声渡低低的喘息声,他微微眯起眼,抓着我的黑发越加用力,指关节逐渐泛白。
“啧。”宋声渡声音沙哑,“这么久你还学不会。”
说完,宋声渡提着我的后颈,用性器开始顶撞我的口腔,粗暴又用力,毫无节奏地撞得我嘴巴酸涩,囊袋拍打着我的腮帮,肌肤被打得泛红。我头脑都在发麻,甚至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像是被摇晃的柱子,在风中毫无支撑点,直到宋声渡闷哼一声,精液喷满了我满脸。
“乖杳杳。”
他逼着我抬头,吻了上来。
那精液淡淡的腥气与男人口中的薄荷味混杂,我像是在吞咽石楠花的花瓣,浓郁的气息将我灌醉在水池中。他挑开我的唇缝,舌尖不费力地抢走内部的空气,几乎要让我窒息。宋声渡的吻让我害怕,又让我想遗忘。他会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也这样接过吻。
他吻了太久,久到我以为我快死了。宋声渡松开后,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宋声渡竟然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杳杳,我在梦里怎么操你的?”
我当然无法向他诉说这个梦,就算说了实话,宋声渡也会想办法折磨我。精液黏腻的气息还在呼吸之间,我不想同他开口。
他早就习惯了我的沉默,也恨惯了我的沉默。
见我没有说话,宋声渡的笑容逐渐消失,被不耐烦的表情替代,变脸本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他将我推到床头,逼迫我的姿势跪趴起来,我反应过来后,不由一颤,出声制止道:“不要,宋声渡!”
宋声渡声音懒懒:“刚才装哑巴,怎么现在要开口了?”
我牙尖都在发抖,浑身都抗拒他的行为:“宋声渡我求你!算我求你,我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宋声渡的声音听起来愉悦了一些,“不要被我这样操?还是不要被我操?你以为我会听你的吗,杳杳?”
他粗暴地一撞而入,毫不顾忌我的感受,干涩的甬道被他挤入疼痛无比,我差点尖叫出声,可是浑身向前爬了一段,又被他拖回来撞击,我不由哭出来,“宋声渡,放开我!宋声渡,你放开我!”
听到我的哭声,他竟然笑了起来,“杳杳,你被我后入的姿势好像一只狗啊。”
最原始的性交动作最残酷,最痛苦,我像是随他践踏的妓女,被他丢来丢去的玻璃球。他可以掐死我,可以杀了我,可以把我扔来扔去,当成垃圾般处理。只是因为宋声渡恨我,而我却要接受他的恨,来回的撞击之中那略微的快感就像是口渴时吃到有毒的梅子,那一点解渴于我是最致命的毒药,我宁愿他一直让我痛苦,也不要有过快乐。
我向前攀爬就像是深陷淤泥的旅人,可宋声渡没心情陪我玩这种躲藏游戏,他像是无情的打桩机器,每一次要把我撑到最深处。
“纪燃和你上床时也是这样操你的吗?”他声音含笑,“杳杳,你知不知道一年前别人告诉我,你们睡了,我当时有多恨你啊,我恨不得把你腿打断,脚筋挑开,像狗一样缩在牢笼中,比我知道自己被你抢走身份还恨怎么办啊,杳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让你一直给我当肉便器,还是让我杀了你呢?”
“”
我要走。
我一定要逃。
明天,也许就是明天。
阴雨天,空气潮湿,黏腻,玻璃窗外的茉莉花香散发着淡淡的的清香,才缓解夏季的闷热。这种天气我都趴在桌上睡觉,没几分钟就被吵醒了。
宋声渡畏畏缩缩地站在窗帘旁边,向我递来一瓶矿泉水。他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清:“宋杳同学,这是我送你的,谢谢你上次帮我”
说完,宋声渡把头压到最低,只看得见耳尖泛红。他的手指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如一板青竹,脆又易折。
我没想到宋声渡真会来感激我,如若他知道置他于此境地的人是我,那会不会恨自己一刻。可宋声渡太蠢了,蠢到向我示好,他真诚又害羞,像是第一次同班上的人进行对话。
可他偏偏选上我,忘了真正带来暴风雨的人是谁。
“滚——”我用手打掉他的矿泉水,冷冰冰地说道,“我没想过帮你。”
矿泉水咕噜噜地滚落一地,没有人捡起。宋声渡也傻住了,他像是要哭了,紧紧地抿着唇,那双泛红的双眼就这样盯着我,无措又慌乱。
我无端地感到心烦。
“宋杳,走不走?”陈青的脑袋从门口探出来,才打破我们之间的僵持,“纪燃在下面催你呢。”
我这才别过头,与他擦肩而过,不再看他的神色。
走远了一截,隔着走廊的玻璃窗,还能看见宋声渡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陈青最爱八卦:“这是不是你上次帮忙那个,你们两个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我冷冷道:“我没帮他。”
陈青咂嘴:“没帮他,那上次被打你要去叫停?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善良?”
“你想多了。”我说,“我讨厌他。”
我又重复道,“他让我恶心。”
我从没想到那天之后,我做了这样的举动,宋声渡还未讨厌我,他像是认准了我般紧紧地黏在我身后,吃饭时会坐在我的后排,用眼神偷窥我,上课也爱看着我发呆,每天会默默地帮我收拾书本,我起先是厌烦至极,最后都拿他没办法。就连陈青都问我,他怎么就认准了你?
他像是一个影子。我踩住影子的头部,他也不觉得痛。
我们之间最多的对话便是以我结束——“滚”,“别跟着我”,“恶心”。
我开始后悔我的选择,天生的冷血让我明白救他这件事于我毫无好处,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像是失了神,也许是愧疚。
我对他,只有那一丝愧疚,甚至小到如浪花,随时能被欲望的海波打碎。
唯独那一次。
我和纪燃分手后。
蝴蝶在空瓶中飞来飞去,焦灼地拍打着翅膀想一窜而出,散落的粉屑如漫天飞雪,瓶内没有空气,要不了多久,这只蝴蝶就会死去。可它还在求生,或者说,这是求死。我毫无同情之心,反而摇晃着瓶子,静候看它的生命流逝。
纪燃喜欢蝴蝶,他有一间专门的屋子来圈养蝴蝶,模拟亚马逊雨林般,那些蝴蝶在树林间穿梭,如易碎的梦。
我问他:“为什么要圈养蝴蝶?”
“每只蝴蝶的寿命是十到十五天,它们拼命破茧而出,只为成蝶,却只为了这短暂的十几天生命。”纪燃笑了笑,“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可能有一天我会放走它们吧。”
“放走?”我叹气,“这群蝴蝶比你能熬。”
我没想到纪燃有一天真的放走了这满屋的蝴蝶。
它们穿过玻璃窗向天空飞去,如一窝簇拥的蜜蜂争先恐后地离开,阳光映照着翅膀波光粼粼。无数只蝴蝶穿过大厦,高楼这片钢铁森林,只有一只留了下来。它安静地依附在树叶,浅蓝色闪蝶如琉璃般易碎,它不动,也不走,甘愿为此囚。
纪燃想摘下这片树叶,赶走它,我制止了他。
我说:“把这只送我吧。”
于是我把它留在玻璃瓶中撞来撞去,像一只夜间的萤火虫。我对掌控昆虫的生命毫无兴趣,可和纪燃分手后,我爱见它挣扎。
放学后暴雨,教学楼无人。
这一回我想打开瓶盖,淹死它。
不知什么时候,宋声渡坐在了我的台阶旁边,他拘谨地握着一把黑伞,发湿漉漉的,像只落水狗。
他小声地问我:“宋杳,你怎么还不走呀?”
夜间的学校只有一楼灯亮,宋声渡没理由还留这里,这些天来他爱默默地跟着我,一声不吭的。这回和纪燃分手,我本就心情郁闷,只能对一只蝴蝶泄愤,宋声渡总爱来撞这枪口。
我冷冷地抬眼看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情?”
宋声渡可能没想到我会搭理他,平常我对他说一个字都不耐烦,现如今就算言语不太好听,他都愣住了一刻。
紧接着,他结结巴巴的,“你是不是没带伞呀?我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见他这种支支吾吾,话都不说清的模样只觉心烦,忍无可忍地起身将他推下台阶。宋声渡对我毫无戒备之心,一下就滚到了水沟,洁白的衬衫满是泥垢,整个人在暴雨中狼狈至极,此时傻傻地看着我,像是被吓住了。
“砰”的一声,就连那玻璃瓶都被我一同摔下去。
我像是疯了一样,情绪完全失控,恶言恶语道:“宋声渡,你就这么贱?所有人骂你,烦你,打你,你还要黏着我不放?你能不能滚啊,别管我!?”
那玻璃瓶在青石地板猛地砸开,碎片四溅,只有蝴蝶安静地躺在上面,雨水那么大,它飞不起来,翅膀被打得湿漉漉,像是真的死去了。
我凝视那只蝴蝶,终是忍不住地沉默了。
我一下子就坐到台阶上,浑身散架一般,毫无力气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声渡慢吞吞地从水沟爬起来。他像是被打倒墨汁的白纸,溃不成军又混乱,他动作迟缓,随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将地上那只蝴蝶捡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向我张开右手。
那只蝴蝶在他手掌上安静地躺着,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翅膀,浅蓝色淋湿后逐渐暗沉,那些微的光亮已不存在,可它在求生。
宋声渡垂着眸,浓密漆黑的睫毛湿漉漉的,白皙的面孔脏兮兮的。
他声音很轻:“宋杳,你看它还没死。”
“傻子。”我说,“你真是个傻子。”
下一秒,我扯住他的衣领吻了上去。那甚至不能叫吻,只能说是撕咬,我撕咬着他的唇瓣却哭了起来,就像是在报复。牙齿磕碰到牙齿,浓烈的血腥味布满唇舌之间,我却在痛楚中尝到片刻欢愉。宋声渡整个人都呆了,比起我的进攻,他更笨拙,用舌头小小地舔舐着,却在猛兽般的厮杀中逐渐凶猛。
我在哭,宋声渡也在哭。
宋声渡用牙尖轻轻地咬住我的耳垂,他像是讨好一般地问我,言语间带点期待,“你恨我么,杳杳?”
我侧过头去,泪水无声。
恨他还是爱他。
我不想再答这类问题,因为我知道,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就像一条衔尾蛇,永无止境地循环,撕咬,没有结束。
睡醒之后,宋声渡已经离开了。
我用湿纸巾笨拙地擦拭体内的津液,雪白的大腿上全是淤青,疼痛的红痕,像烙印一般深深地钉住我,牢记男人留下的气息,如同风雪来过村庄,只留残虐、暴怒的痕迹。
我还留着那张纸条。
我要离开宋家。
我的养母,宋家真正的女主人——顾楚然,她是一个严苛的女人。从出生时我就顶替了宋家的小儿子,被保姆,也就是我的母亲告知之后,我战战兢兢地生存,不敢在她面前抬高一点头颅,生怕被发现不对。
但她和我关系冷淡。
宋家的所有人和我都只是在一张纸上的名字,血缘之处的疏离,同一屋檐下的冷漠。
她待我很好,却不爱我。
最多的话便是“钢琴这个音弹错”,“这个扣子不够搭配”等等,她琢磨我,就像是含着一颗话梅在欣赏一副橱窗的画,可她不知道,挂进橱窗的名画其实是假的。她甚至懒得辨别,便直接把我抬了上去。
真假少爷曝光之后,她看我的眼神仍然未变——失败品。
我弹不对巴赫的曲子,我记不住诗歌的第一首,我是她最劣质的残次品。
所以我没想过她会救我。
就算是骗局,我也会闯一闯。
“等”这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穿我的手掌,我捏着纸条,一动不动地盯着时钟。宋声渡把我关进地下室后,我经常看着这个钟表,我害怕哪一天我会傻了,疯了,或者说永远永远地被困住,只有时间的流逝才让我记得。
分针滴答,滴答地走着。
就像一年前我在病床上输液,静静地看针管中的液体流进我的血管,如同一滴墨落进池塘。
宋声渡趴在床边,睫毛安静地垂下来。
输了一晚上的液,我感到口渴,不想吵醒他,抬起僵硬的手臂想穿过他的头顶,去拿桌子上的水杯。
针尖连着液管,阴雨天的疼痛,从皮肉连进血管。
我抬不起来。
还是吵醒他了。宋声渡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如同鸦羽般颤动,风扬起窗帘,浅色的瞳孔像一颗明亮的宝石,他就这样看着我,如同日本的电影画面。
“杳杳。”
我们都停滞在这一秒钟。
滴答,滴答。
分针走过最后一格。
门推开了。
还是那个送饭的女人。她又推着一车早餐,一杯茶壶,一碗粥,三个奶黄包,一把钥匙,一套折叠干净的衣服,一张卡。
她向我点了点头。
烧灼的太阳在病院中升起来,九点钟的白炽灯还没有光,路边的行人如潮水般吵闹,棕榈树掉下第一片叶子,年轻的少女们握着自行车呼啸而过,夏天的到来这么快。
几月?
几周?
我不知道,这白炽灯刺眼得我要流下泪来。
我终于得以离开这座困了我十八年的黄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