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看到他已懂得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语。兜了一个圈子后,他回到最初的议题:“政治的割据势力总是盘踞在金融寡头之后,想要根除干政的势力,势必要拔除这些寡头。如果史书可以真实地书写的话,我愿称之为对资本家的第二次宣战。而这些人——会转投支持私企存活的隋正勋。”
一切清晰明了,尹国春长吐一口浊气。
“如果太子党能够顺利连任,国营经济的回归势不可挡,虽不是以计划经济的形式,但是它主要的股权和管理力量将牢牢掌握在太子党子弟的手中。我想,这应当是一种‘新国企’。”尹国春思量。
“书记高见,”幕僚赞同他的预测,“经济学常常认为第三产业能增加社会获取感,促进经济活力,但是我们的第三产业并没有出口的优势,反而常常被西方用来输入意识形态,加大了意识统战的成本。所以太子党连任,所有的第三产业也将造到彻底的打击,我们将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制造业国家。”
尹国春的目光出现犹疑。他有两个小女儿,一个喜欢韩娱的明星,一个喜欢打游戏。
按照意识统战全面摒弃西方思想的观点来看,演艺业会输出海外的精神领袖,而游戏业会影响青少年价值观,更不必说教培业,移民人口的孵化器……可是他真的希望自己的女儿们生活在一个什么都经过清水洗涤后的社会里吗?
幕僚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他看到尹国春神色的微妙变化,便已猜到他的迟疑。
他靠近桌子些,低语道:“其实,最近还有一个大动作……”
尹国春的眼珠动了动。
“上次老戴吃力不讨好,‘绑’了一群老先生下海,但是被缉私队扣住,一路闹到中央。”
尹国春微微合了合眼皮,暗示自己知晓。
幕僚道:“HOG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了老戴海上实验室的具体信息,不过这份文件被‘小矛盾’截住了。马上就是小矛盾的父亲冥诞125周年,他正在暗地里搞联署,直捣戴行沛。据说……他邀请的二代三代中,连隋恕这样的对立者都有……”
尹国春闻言,大惊失色。他的眼珠的转起来,禁不住掂量自己的沉默是否为正确的选择。
“小矛盾”只是一个江湖笑称,这个名字来源于他既是司海齐的矛,又是司海齐的盾,两人私交甚笃。小矛盾曾经为了司海齐,四次遭到暗杀而不死。
司海齐非常信任他,十年前小矛盾的车甚至可以走新华门,直接到南院。
而普通的接见只能从西门走,落座中院某处会客室。
尹国春有些怜悯司海齐,又有些怜悯小矛盾。最后,他觉得还是自己最可怜。他长叹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
霾天中的城市,总是难以窥见真容。这和雪天有些不同,又有着同样的低可见度。
隋恕穿着沉闷的大衣,来到小矛盾约定的会场。
场内到了不少人,空气不流通,温度略高。
他将外套交给侍应生的时候,迎面撞见邵文津瞪大的双眼和来不及躲避的眼神。
“咳咳咳!”邵文津扶住身旁的人,呛了一口酒。
他现在丝毫不想面对隋恕,毕竟他千方百计地找了黑客写了程序,就等简韶一上线就把两个人恋爱的真相捅给她。
报复完之后是爽了一阵,不过一想到后果,他又立马怂了。他向来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邵文津本想抓紧溜走,谁想隋恕竟然径直走到他面前,和颜悦色地问候。
他仔仔细细把隋恕打量了一遍,男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言笑晏晏,还是从前平和淡然的模样。这让邵文津更加觉得不对劲。
邵文津不想费心思猜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直接道:“我把那件事告诉她,是我的错,我认了行吧?不过我也卖你一个好,HOG的人,现在正在搜捕她和Q0113。”
隋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邵文津举起手来,表示清白:“苍天可鉴,这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是从林采恩那个女人那里知道的。”
隋恕却主动绕开了这件事情,目光环绕场内:“今天来的人真不少。”
邵文津松口气,大大咧咧地说:“可不是么,两位‘核心’之子,四位常委子女……当然,还有之前,被他收拾的军中将领,也参加了这次的连署。总之,没进监狱的,今天都在这里了。”
他还是那么爱讲冷笑话。
隋恕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走了么?”
邵文津垂下眼,又故作轻松地说:“我来随便看看呗——”
隋恕笑了笑,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
雪后没放晴多久便生了霾,庄纬闷在屋子里,眺望远处小山朦胧的尖。
柴草垛哗啦啦地翻飞着,枝条和风撞在一起,发出噼噼啪啪的碎响。田野里的风总是格外大,只有壁炉里跃动的火苗给予他片刻的安宁。
他记得隋恕家里也有这样的一个壁炉,非常漂亮而精致。
庄纬按照隋恕的托付,帮他取来装裱好的字画。他欣赏了一会儿花鸟小品与章草对联,装裱师傅的工艺很好,隋恕的审美也很好。
只是他在将这些东西送到隋恕家时,在小几上发现了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板没有拆封的双眼皮贴和一块没吃完的翻糖蛋糕。
落地钟滴滴答答地摆动着。庄纬的疑惑在时间的流淌中变得越来越大。
难道是有女人来过这里吗?不过他看到双眼皮贴是完整的,并没有人用过。
可是隋恕并不喜欢吃甜食,这个翻糖蛋糕总不可能是他吃的。他的母亲也不喜欢吃甜食,母子两个口味都很淡。
庄纬带着疑惑离开了隋恕的家。
走到路口时,庄纬的余光忽而扫到不远处的路边摊。之前政府搞夜市经济,很多小贩都会推着车在附近摆摊。
庄纬看到了一盒一模一样的双眼皮贴。
他走过去,摊主是创业的大学生,热情地问他要不要给女朋友带一盒,很好用的。
“这个贴上去会难受吗?”庄纬从来没用过,非常好奇。
“不会的不会的,”摊主极力推销着产品,“我自己也在用这一款,我其实是内双,能看出来吗?睡醒了是双眼皮,睡不醒就是单眼皮,用这个一秒变正常,早八也看不出疲惫眼的。”
庄纬觉得她这么冷的天还在叫卖,非常不容易,便买了几盒。
回去后,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情。隋恕被“小矛盾”叫走前,请他帮忙把软木板上没取完的照片取下来,放进相册里。
庄纬不禁为自己的健忘拍脑门。
他走进隋恕的办公室,掩着窗帘的房间看上去有些阴暗。
几缕光丝顺着缝隙渗在木地板上,像一道细长的裂痕。
哒哒的脚步声里,庄纬缓步来到隋恕的座位前。
风声在浩荡的原野上呼啸。
他的表情变得古怪。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那是一块空的软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