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发生前,肖在礼正与肖千秋交谈着。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请罪——他在力阻肖千秋问罪常延寿的时候,想到的是一旦真的按照仙规处理了常延寿,与常家、何家都无法交待了,常延寿不是普通的常家子弟,他不但代表着常家在由肖家领导的青州城任职,还与何家结亲,可以说是常家在青州政局上的代理人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像凡人一样被处理,不光是常家、何家会如何想的问题,而很可能是青州所有修仙家族都会在背后议论肖家是否太过跋扈的问题!诚然,肖家的实力极为强大,三州之中没有哪个家族能与肖家相比,但是,一旦他们认为被肖家轻视,和肖家的同盟没有价值的话,光凭肖家的人力控制青州没问题,云州勉强,横州则很可能会脱离肖家的统治!常延寿是有错误,可是,他的错误不值得肖家用这么大的代价去教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在他慷慨陈词完这一番道理后,刚刚因为考虑到后果涌起的勇气逐渐消退时,肖千秋竟然准了他。说准也不合适,就是直接离开了,将常延寿丢给他处理。肖在礼温言安抚了常延寿,送他去了别馆,又嘱托妻子和常延寿的妻子多看顾他之后,才想到自己方才的言语有多么鲁莽!他的确是为了肖家赤胆忠心,所思所为,无不为了肖家着想,可是他的妻子也跟常延寿的妻子出于同族,又是极亲的堂姐妹,平日不为公事也常来往的,而今抬何家阻肖家,看在真仙老祖眼里会怎么想?他的爷爷肖公桥是真仙不代表他自己是真仙,何况肖公桥还不是他亲生的爷爷!他的父亲是在肖公桥闭关后被过继给肖公桥为子的,说是真仙子嗣,其实只是代闭关真仙守门看户而已,肖公桥是否承认都很难说,天幸肖公桥闭关百年不出,他夫妻二人又生下一对仙骨绝佳的双胞胎,眼见真仙子嗣是坐实了的,可是,一手cao办他父亲过继的肖千秋倘若改了主意的话……他当然知道,仙骨不到四品者不能说绝对不能修成真仙,只是谁也没有见过,不意味着四品仙骨一定能修成真仙,其实如肖兴龙、肖如歌般修不成的才是大多数,肖如诗一日不成真仙,他在肖家仍然不能说有什么真正的地位,肖千秋才是肖家真正的权力者!肖如歌的那些真相和阴谋论,他全部都不屑一顾,原因很简单,没有真仙的实力,想要和真仙作对,除了耽误自己以外能有什么结果?身为肖家的高位长老,他所知道的许多事,比如理心院的酷刑,要是直接讲给肖如歌听,怕是会把她吓疯!一个只能说出“开祠堂请全族公审两位真仙”的小女孩,什么话都是不值得听的——她觉得所有人都该天然站到正义的她这边,可她哪里知道,就连同为五行一脉的常家和何家,都是因为某些相互制约的原因,才会与肖家同盟呢?因此,他一宿没有安睡,天未明即恭候请罪。“你向我认罪?”肖千秋正提着一把壶给竹篱下盛放的金菊浇水,肖在礼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是,侄孙昨日一时糊涂……”肖千秋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今日也还糊涂着呢——你真以为自己有罪?我看你是觉得自己有功吧。”“不敢!”肖在礼这句话说得再真诚也没有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肖千秋摇了摇头:“我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你昨天糊涂,所以拦我问罪,今日你不糊涂了,是准备代我去捉拿他问罪吗?”“这……”
肖千秋微微地笑起来:“你不但不觉得自己糊涂,而且觉得自己有功,我这句话,没说错吧!”“呃……”“常家、何家还有其他的家族——那都挺重要的不是吗?毕竟没有他们的协助,我们很多事情都办不了,可是,前提是,他们是在协助我们,而不是反过来——牵制我们!”肖千秋的手稳稳地移动着喷壶浇另外一棵开得正艳的六月兰,说出来的话可远没有那么风雅了:“把常延寿杀了的话,他们会更有用的。”肖在礼听得一哆嗦:“短期的确可能如此,时间一长,难保没人会生反意,杜家和景家也不是没有收人的意思。”“短期有用,就可以做很多事。”“老祖,做事总是要为长远打算,何况,短期内我们没有那么多要做的事。”肖在礼极为诚恳地说道。“哦?你真以为没有要做的事?拜死教的事情呢?你怎么看?”“族里已经遣了一名长老带了三名执事去查访了,料想鬼国与我山河远隔,一路镇守仙家无数,能有多大力量潜伏过来?不过一支余孽,诈称花神,愚弄几个无知民女,弄些血食钱财罢了,想要成事,除非一路仙家死绝了——这怎么可能呢?”拜死教出现在肖家高层看来不是小事,这都是合族久经任事的长老执事们讨论的结果,肖在礼全程参与,此时娓娓道来,将理由、处理办法都说得一点不差。“这还真的有可能。”肖千秋说。肖在礼一下子噎住了,半响道:“不可能!不……”他忽然想到肖千秋刚说过他不是随便说话的人,立马停住了自己质疑的声音,但是他的背后止不住地冒出汗来,这是他前日几乎为肖兴龙斩杀时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形。“七大仙门之一的云溪派,每五百年都派遣使者来我月夕五国,拣选优秀子弟至云溪参见,有杰出者便可入门,这你知道吧——而今,离他们应该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在肖在礼的抽气声中,肖千秋轻飘飘地扔出了一句话:“月夕山究竟那边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肖在礼艰难地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音节,肖千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们的时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