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尼贤先生也在。死者的床从凹室里挪了出来,床头点着一对大蜡烛。
天刚蒙蒙亮,老包法利夫人赶来了。夏尔亲亲她,又大哭了一场。老太太像药店老板一样,提醒他要节省葬仪开销。夏尔立刻大发脾气,老太太只好住口。夏尔甚至让老太太立刻进城,去买所需要的物品。
整个下午,夏尔一直是独自待着。白尔特送给奥梅太太照看去了,费丽丝黛和勒佛朗索瓦太太一道,守在楼上的房里。
天黑时分,陆续有人前来吊唁。他起身与客人们握手,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吊客们围坐在壁炉前,后来的挤在先来的旁边。大家低着头,跷起二郎腿摇来晃去,不时深深地叹息一声。每个人都感到无聊之极,但谁也不肯先走。
九点整,奥梅又来了(两天来,净看见他在广场上跑来跑去),背了一大包樟脑、安息香和香草,还带了满满一瓶驱除疫气的氯水。这时,女用人、勒佛朗索瓦太太和包法利老太太,正围着爱玛,忙着给她换衣服。她们把死者又长又硬的面网拉下来,一直盖到她的缎鞋。
费丽丝黛呜咽道:
“啊,我可怜的太太!我可怜的太太!”
“看啊,”客店老板娘说道,“她还是那样娇小可爱!简直让人相信她等会儿就要起床哩。”
三个女人俯身给爱玛戴花冠。
需要把头稍稍抬起。这一抬,就有一股黑水从嘴里流出来,好像她又呕吐了似的。
“啊!天哪!当心袍子!”勒佛朗索瓦太太叫道,接着又冲药店主说道:“你倒是过来帮帮忙呀。莫非你害怕吗?”
“我害怕?”药店主耸耸肩膀说道,“哼,害怕!我在学药剂学的时候,在主宫医院不知见过多少哩!我们还在解剖室配五味酒呢!哲学家怎会怕死人,我甚至常常说,准备把自己的遗体献给医院,为科学研究派用场。”
本堂神甫一到,就问包法利先生怎么样。听了药店主的回答,他说:
“你知道,刚刚受了这样的打击,哪能一时半时就平静下来。”
药店老板睡着了。神甫觉得房间里空气恶浊,有点气闷,便打开窗户,把药店老板惊醒了。
“来,闻闻鼻烟!”他对药店老板说,“让你的头脑清醒清醒。”
远处传来阵阵犬吠。
布尔尼贤先生精力比较旺盛,还坚持了一段时间,口中念念有词,但没过多久,不知不觉脑袋一耷拉,手里厚厚的黑书掉在地上,也打起呼噜来了。
夏尔进来了,但并不叫醒他们。他是来最后和爱玛告别的。
香草还在冒烟,一缕缕淡蓝色的烟,升腾缭绕,在窗口与外面进来的雾气相混合。疏星闪烁,夜色温煦。
大滴大滴的烛泪掉在床单上。夏尔凝视着燃烧的蜡烛,凝视着黄澄澄的、耀眼的烛光,不久眼睛就疲倦了。
月光般洁白的缎袍,罗纹微微闪动。爱玛裹在里面,看不见了,恍惚已从她自己的身体里飘溢出来,融进了周围的什物之中,融进了寂静和黑夜之中,融进了那过往的风和升腾、温润的香烟之中。
突然,夏尔看见她在道斯特的花园里,坐在靠荆篱的长凳上,不一会儿又看见她行走在卢昂的街道上,倚在自家的门口,站在贝尔托的院子里。他还听见快乐的小伙子们在苹果树下跳舞、欢笑;卧室充溢着她的秀发的芳香;她偎在他怀里,抖动的袍子,闪闪发光。那正是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件袍子!
他久久地回顾着已失去的幸福,回顾着爱玛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心头涌起无尽的悲哀,一阵又一阵,潮水般漫卷而来。
他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用指尖慢慢揭开爱玛的面纱。他立刻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把另外两个人惊醒了。他们把他拖到楼下厅房。
不久,费丽丝黛上来说,先生要太太一绺头发。
“去剪好了!”药店老板回答。
费丽丝黛不敢,他只好拿了剪刀,亲自去剪。但他抖得厉害,把死者太阳穴的皮肤戳破了好几处。最后,他心一横,鼓足勇气,乱剪了两三刀。结果,爱玛那头黑黝黝的秀发,平添了几块白色印痕。
费丽丝黛在五斗柜上给他们留了一瓶烧酒,一块奶酪和一大块奶油圆球蛋糕。将近凌晨四点钟,药店老板饿得抗不住了,叹口气说:
“说实话,现在吃点东西多好!”
神甫也不要请,出去祷告一会儿回来,两个人就吃起来,还一边碰杯,一边嘿嘿傻笑几声。
他们在楼下前厅里遇见几个工人进来。于是,锤子敲木板,砰砰敲了两个小时,夏尔不得不忍受两个小时。随后,爱玛被放进栎木棺材,棺材外面又套双椁。由于外椁太宽,不得不抽出一条床垫子的棉花,塞在里头。最后,三副棺盖刨平了,钉牢了,焊严了,就把灵柩停放在门口。住宅的大门敞开,永维镇的男女老幼络绎而至。
鲁俄老爹赶到了,刚走到广场,望见黑布就昏倒在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