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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回到客店,不见驿车,大吃一惊。原来伊韦尔等了她五十三分钟,没等到,只好走了。
其实,她并不是非回去不可。不过,她事先讲好了今晚回家的。再说,夏尔在盼她回去。她心里已经生出一种胆怯、顺从的感觉。许多通奸的女人都是这样。这种感觉对她们既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赎罪。
她急急忙忙打点行李,付了账单,在院子里雇了一辆轻便马车,一路上对车夫又是催促,又是鼓励,不断问他钟点,走了多少路程,最后总算在坎康布瓦村头赶上了“燕子”。
她在驿车角落里一坐下,就闭目养神,直到山脚下才睁开,远远看见费丽丝黛站在马掌铺前面张望。伊韦尔勒住马,女用人踮起脚尖凑到车窗口,神秘地说:
“太太,你得马上去一趟奥梅先生家。有急事等你去。”
村镇像往常一样,静悄悄的。所有街道拐角处,都有一小堆一小堆玫瑰色的东西,冒着腾腾热气。正是做果酱的时节。在永维镇,所有人家都在同一天做果酱。不过,药店前面那一堆,比一般的要大得多,也更高级,引得人人啧啧赞叹。当然,一家药店做东西,应该胜过普通人家,正如公众的需要应该胜过个人的爱好。
爱玛走进药店,奥梅一家全在那里,个个手里拿着叉子,围裙直贴到下巴。
“先生,”爱玛说,“你有话对我讲?”
“是有话对你讲,夫人……你公公去世了!”
是的,老包法利于前天晚上去世了,是刚吃完晚饭突然中风而死。夏尔考虑到爱玛感情脆弱,出于谨慎,请奥梅先生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婉转地告诉她。
爱玛也不问详细情况,就离开了药店。
夏尔一直在等爱玛回来,听见敲门,连忙伸开双臂迎上去,含着眼泪说道:
“啊!亲爱的……”
他慢慢俯身去吻她。但爱玛一接触他的嘴唇,立刻想起另一个男人的嘴唇,便以手掩面,哆哆嗦嗦对丈夫说:
“是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夏尔拿出母亲的信给她看。信里叙述了父亲去世的情形,没有半句故作悲痛的话。母亲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她的老伴去世前没能领受临终圣事,因为他是与几位旧军官,在都德维尔一家馆子里举行爱国聚餐出来,走到门口倒在街上死去的。
爱玛把信交回夏尔。不久开晚饭了,她出于人之常情的考虑,装作不想吃。但夏尔一再劝她吃,她便不顾那许多,吃了起来。夏尔坐在她对面,默默无语,神志委靡。
他不时抬起头,以充满悲伤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她,有一次叹息一声说:
“我真想再见他一次!”
爱玛不吭声,但最终明白不说话不行,便问道:
“你父亲多大年纪了?”
“才五十八岁!”
“啊!”
仅此而已。
过了一刻钟,夏尔又说:
“我可怜的母亲呢,如今她怎么办?”
爱玛摊摊手,表示她不知道。
夏尔见她如此沉默,以为她很难过,便克制住自己,什么也不对她讲,唯恐她动了感情,又要痛苦不堪。相反,他抛开自己的痛苦,问道:
“你昨天玩得痛快吗?”
“痛快。”
桌布撤掉后,包法利仍坐着不动,爱玛也坐着不动。她打量着他,渐渐地,这种单调的情景赶走了她心头的怜悯。在她看来,夏尔是那样寒酸、软弱、无能,总之,十足的一个可怜虫。怎样摆脱他呢?晚饭后这段时间怎么这样长!空气中仿佛有一种鸦片雾似的东西,令她神志昏昏。
“瞧!你带回来一束好漂亮的花!”夏尔注意到壁炉上莱昂送的紫堇花,说道。
“是的,”爱玛冷冷地答道,“这是我今下午向……向一个女乞丐买的。”
夏尔拿起那束紫堇花,贴近哭红的眼睛。感受那清爽的气息,同时尽情地闻着那香味。爱玛连忙从他手里拿过来,插在一个盛满水的玻璃杯里。
第二天,老包法利夫人来了。母子相见,大哭一场。爱玛借口有事要吩咐用人,走开了。
第三天,也该一块商量一下丧事了。婆媳俩带了针线盒,与夏尔一道来到水边的花棚底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