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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外出时,她常常打开碗橱,从餐巾之中,拿出她扔在里面的绿缎雪茄匣。
她端详着它,打开盖子,甚至闻一闻衬里上马鞭草和烟草混合的气味。这匣子是谁的?……子爵的。说不定是情妇送给他的礼物。她在道斯特,人家子爵呢,如今在巴黎。在巴黎!巴黎是个什么样子?这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从中获得乐趣。这名字像教堂的钟声在她耳边回荡,像火炬在她眼前放光,连她的生发油瓶子上的商标也被照亮了。
夜里,鱼贩子们赶着大车,从她的窗户底下经过时,她总惊醒过来,听着铁箍的车轮在村里的路上隆隆作响,然后出了村口,上了土道,声音很快就变小了。这时,她情不自禁想道:
“他们明天就到巴黎了!”
于是,她的心跟随他们,上坡下岭,穿越村庄,在星光下沿着大路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到了某个地方,眼前总变得模糊起来,她的想象就中断了。
她买了一张巴黎地图,经常随着在地图上移动的手指,游览京城。
她订了一份妇女报纸《花篮》,又订了一份《沙龙仙子》。什么首场公演、赛马和晚会的报道,她都贪婪地阅读,一字不漏。
在爱玛心目中,巴黎比海洋还大,笼罩于红霞之中,璀璨夺目。
每天早上,驿站的小伙计来刷马,穿着大木屐,进出都经过走廊,工作服破了许多洞,光脚套一双便鞋。家里只雇得起这种穿短裤的小马夫!而且活一干完,他整天就不再来。夏尔从外边回来,自己把马牵进马厩,自己卸马鞍、戴马笼头,而女用人抱来一捆干草,用尽力气扔进食槽。
爱玛找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一个长相挺温顺的孤女,来接替娜丝塔西(娜丝塔西终于走了,走时眼泪淌得像小河似的)。她不准小姑娘戴布帽,教她和主人说话要用第三人称,端送茶水要用托盘,进房要先敲门,还教她熨衣服、浆衣服和伺候女主人穿衣服,一心想把她培养成贴身使女。这位新女仆怕辞退,服服帖帖,毫无怨言。
爱玛穿着室内便袍,领口敞得很开,交叉的圆翻领之间,露出带褶衬衫,上面有三颗金纽扣;腰间系一根坠着大流苏的绦带;石榴红小拖鞋,有一簇宽带子搭在脚背上。她买了一本吸墨纸、一沓信笺、一支笔和一些信封,尽管她没有什么人要写信。她渴望去旅行或者回修道院去生活。她想死,又想住到巴黎去。
夏尔天天骑着马,四乡奔波,风雨无阻。他在农民家吃便饭,把手伸进潮乎乎的被窝,给人放血时脸上溅满温热的血,听病人的喘气声,检查病人的大小便,小心翼翼撩起病人肮脏的内衣。但是,每天傍晚回到家里,等待他的总是一炉旺火,预备好的饭菜,擦得干干净净的家具,还有一位精心打扮、招人喜爱的妻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幽香。他真摸不清那香气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她的皮肤熏香了她的衬衫。
爱玛总是有许多别出心裁的小花样令他着迷,不是花样翻新,给烛台做了个纸托盘,就是给裙子换了一道花边,或者给一个简单的菜,甚至女用人烧坏了的菜,取一个别致的名字,使得夏尔高高兴兴一扫而光。
夏尔身体好,气色好;他的声誉已经稳稳地确立。老乡们都喜欢他,因为他没有架子,见到孩子就抚摩两下,从来不进酒店,而且言行检点,堪可信任。
可是,夏尔半点雄心壮志也没有!前不久,伊沃托一位医生和他一道会诊,竟然就在病床前,当着病人家属的面,几乎弄得他下不了台。晚上他把这件事讲给爱玛听,爱玛气坏了,大骂他那个同行。夏尔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但她屈辱得气都透不过来,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她去走廊里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咬住嘴唇,低声说:
“真是没出息!真是没出息!”
还有让她更生气的:夏尔随着年龄的增长,动作越来越迟缓;吃果点的时候,拿空瓶塞子切着玩;吃过饭,用舌头舔牙齿;喝汤时,喝一口,咕噜一声;人开始发福了,面颊虚胖,本来就显小的眼睛,仿佛被挤向了太阳穴。